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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事還不一定。”韓岡搖了搖頭。

他知道孫永到底在說什麼,不是孫永做得累了想要走人,而是他韓岡在開封府衙中待不久了。

韓岡過去能熟知朝中之事,不光是靠了王安石和王雱的來信,也有王韶的幫忙。樞密副使通風報信,韓岡的耳目照樣能直上朝堂。

韓絳舉薦他韓岡為中書五房檢正公事的消息,也就兩天的時間,便傳到了韓岡的耳朵里。

對於此事,韓岡並不准備瞞着孫永——他和王韶的關係,朝堂中誰會不知道!?

因為羅兀城之事,韓岡其實並不怎麼喜歡韓絳。不過到了咸陽城破,叛軍出降後的那段時間,韓絳卻是很配合的將三千多廣銳叛軍,很妥善的一批批的送到了熙河路。

以韓絳當時的權力,他將這些叛軍全數處決了都沒有任何問題——環慶路經略安撫使王廣淵,當時可是一點證據都不要,就殺了兩千多據說有叛亂跡象的士卒——但韓絳卻是遵守着諾言,讓熙河路得到了如今支撐路中漢人勢力的一個極重要的支柱。

就是靠着廣銳軍這點殘部,韓岡在河湟拓邊的過程中屢立戰功,不論是在渭源堡,還是在珂諾堡,韓岡指揮的幾番大戰最後能得勝,幾乎都是廣銳軍的功勞。從這一點上,韓岡就要多謝韓絳。

韓絳現在的舉薦,並沒有擺出施恩望報的態度,而似乎是一片忠心的為國考量,韓岡說不得就要承他的人情。

另外,韓絳並不僅僅推薦韓岡為中書都檢正,甚至隔了一天,就加了一筆,又薦了韓岡為判軍器監。這不合規矩,但王安石過去這樣薦過曾布、也同樣薦過呂惠卿,有先例在,韓絳依樣畫葫蘆的舉薦韓岡,當然也是一點問題也沒有。

對於韓絳對韓岡的舉薦,呂惠卿能反對嗎?

他不能。

除了在年齡上做文章以外,呂惠卿找不出任何理由來拒絕韓岡。不論從功績、還是能力、又或是官階,韓岡都不遜於甚至要勝過當年擔任中書都檢正的呂惠卿。同時,韓岡對於新黨有恩、有親,世人都看在眼裡。呂惠卿可以不加以舉薦,但當韓絳推薦了韓岡之後,他則不能加以反對。

馮京、王珪有反對嗎?其實也沒有。

馮京、王珪這一相、一參,多半是樂得要看韓絳和呂惠卿打擂台,坐視新黨自行分裂。新黨分裂,朝堂上必亂,韓、呂這一鶴一蚌讓天子感到失望,到時候,當然是漁翁得利。

所以這項任命,在中書和崇政殿之間的一套流程走得很快。天子批紅、宰輔籤押、御寶一蓋,最多再過兩天,韓岡的新任命就要下來了。

“難道玉昆你不願意?”孫永追問,意味深長的笑道:“難道認為韓子華的舉薦不妥?”

韓岡抿了抿嘴,“也不能這麼說。韓相公的舉薦,韓岡當然是銘感五內。只是愧不敢當啊!”

孫永呵呵笑了笑,低頭喝了口茶,“玉昆你任此職若有愧,何人敢說無愧。”

韓岡沉默了下來,不是在想韓絳的舉薦,而是在猜度着孫永的心思。

對於這一項舉薦,尤其是舉薦人的身份,韓岡說驚訝也驚訝:韓絳沒跟他打招呼就將他給推薦了上去,讓韓岡覺得有哪裡不對勁。

不過要說有多驚訝,也還不至於到驚駭莫名的程度,前兩天聽說此事之後,他也只是嘖嘖嘴就過去了,眼皮都沒有跳的。

論起能力,朝中能坐穩中書都檢正這個位置的絕不止韓岡一個,而論地位,論聲望,論功績,也都有着複數的人選。但將數者合一,真正細論起來,正擔任着府界提點的韓岡卻是排在最前面。

韓絳推薦韓岡,這一封薦書,這一個人選,從各方面來說,都是是無懈可擊、無可挑剔的。

但其後的用意,也是人人都看得明白。不僅是韓岡,他的三位幕僚,加上王旁,都是一眼就看了出來,韓絳這是要跟呂惠卿爭奪對新黨的控制權了。

畢竟是宰相,韓絳怎麼都不會願意看着呂惠卿把持朝政。天子注重新法,所以多加採納呂惠卿的意見,但他韓絳也是支持新法的,難道他不能取代呂惠卿嗎?!他可是宰相!

韓絳這點小心思,根本是不瞞人的,說不定天子趙頊都能看得明白。

只是孫永為何提及此事,難道是投靠了韓絳?這個念頭一起,韓岡心中立刻給否定了,孫永是潛邸舊臣,背後是天子,沒有必要投效任何人。可是韓絳的兄弟韓維也是潛邸舊臣,與孫永當有一番交情在。若是韓維居中搭橋,也不是沒有可能。

孫永卻饒有興味的看着韓岡的沉默,年輕人少有三思而後行的,能思慮周全的並不太多,但韓岡卻做得很好。不過顧慮得太多卻也不是什麼好事。

韓岡很快則抬起頭來,正視着孫永:“吃苦受累了一年多,大府方才所嘆,韓岡也是深有同感。而中書事務之繁劇,並不在開封府之下,韓岡想着能先清閑個幾日。”

孫永一下驚道:“難道玉昆你打算出外?”

“下官不敢欺瞞大府,陞官如何不願?但中書五房檢正公事,韓岡自知不能勝任。但那判軍器監一職,下官自問還是有些把握,不會愧對天子。”

孫永是韓岡的上司,趙頊打算調動韓岡的時候,照常理也要徵詢孫永的意見,以及要聽取孫永對韓岡的評價。這是應有之理,韓岡現在對孫永將心中的想法說出來,也是有着讓他代為傳遞的心意在。這等事不足為奇,想必孫永也能明白。

孫永聽的確明白了。韓岡這是不想給韓絳當打手,也不想變成新黨分裂的開端。所以打算辭一職,受一職。留在京城中,但不會跳進漩渦里。

“這樣也好,玉昆這一年忙得事情也多,稍稍清閑上一段時間,也不算是壞事。”

“多謝大府垂顧。”韓岡拱手說道。

雪越下越大,鋪天蓋地的壓下來,下來兩三個時辰都沒有見到停歇的跡象。韓岡和孫永不得不在青城行宮中逗留一晚。當然,作為臣子,兩人不能在殿閣中居住。這一天晚上,他們和一眾隨從都給安排在了宮門內的房間——這也是郊天大典開始之後,普通官員居住的地方。

遣了人冒雪回城去報信,並為明天的朝會請假,韓岡和孫永就住了下來。一整夜聽着狂風呼號,被風鼓動的暴雪不斷敲打着門窗,寒風從門縫窗中透進來,讓孫永、韓岡不約而同的想着回去後就安排人手,整修青城行宮的駐地。

到了第二天午後,下了一天的暴雪方才宣告收止。地上的積雪厚達三四尺之多,孫永看着堵上了殿門的雪層,差點就要哀聲嘆氣起來。

不過他也知道嘆氣沒用,急着要會城去,點起人手來清掃道上積雪。這件事情不能拖,越拖越是麻煩。而且暴雪之後,城中民居都少不了會有坍塌,砸死住戶的情況每年都沒有少過,這些事,都要他這位開封知府來調動、來處置。

看着孫永在行宮正門口急得團團轉,來回左右的踱着步子,每走幾步就要望着行宮外看上兩眼,韓岡不由得就有些覺得好笑。最後忍不住出言安慰道,“大府放心,城中此時肯定也在急着,想必很快就有人來接我們了。”

也的確正如韓岡所言,大約一刻鐘之後,從北面東京城的方向,的確來了三輛馬車。兩匹馬在前面拉着,後面的車斗下裝得不是車輪,而是兩根長長的木條。

見着城中的下屬,找了雪橇車來接自己,孫永緊繃的神情終於放鬆了下來。

與韓岡一起坐上同一輛車,前面一聲皮鞭響過,雪橇便在雪地上順滑的開始行駛起來,沒有尋常馬車的搖晃,也沒有尋常馬車吱吱呀呀的輪軸轉動聲,平穩而平靜。

坐在安安靜靜的車廂中,車廂下方只有橇板碾過雪層的絲絲微聲,孫永神情忽然一動,問着坐在對面的韓岡:“玉昆,你是不是還有什麼藏着掖着的什物沒有拿出來?要不然為何只要做着判軍器監?”

孫永越想越是這個道理,但凡官員,無不喜歡清要之職。不做事、干拿錢、對朝廷大事又能指手畫腳的職位,那是人人喜愛。而那等事務繁劇的職位,就沒人喜歡去做。

可不論是中書五房檢正公事,還是判軍器監,其實都是忙碌而不得清閑的職位。韓岡雖然說著要閑職,但他接下判軍器監的職位,從情理上是不想參合政事堂中的紛爭。不過理由要是這麼簡單,也未免太小瞧了如今名震天下的韓玉昆了。

韓岡抬眼看着孫永,見這位開封知府盯着自己不肯放過,嘆了一聲道:“韓岡承襲橫渠先生之教,研習格物致知之說,的確甚有心得。判軍器監雖非合意,但也是與韓岡所學有些瓜葛,若能執掌其事,當不會讓天子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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