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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韓岡領軍南下之後,章惇便投入了忙碌的工作之中。

屬於一州之長的事務本來就是千頭萬緒,而且還有經略安撫司上的責任。即便章惇可以將交接時清查賬目的工作丟給下面的門客去處理,但更多軍政兩方面上的事務,還是得靠他來親歷親為。

也幸好接手桂州的人是章惇,換上一個能力稍差一點的,還不知會耽擱多少事,鬧出什麼樣的亂子來。

眼下章惇手上的最重要的一件工作就是招募新兵,以彌補之前在崑崙關因張守節而全軍覆沒的三千人。那三千人並不是普通的三千廣西軍,是從桂州、融州、柳州、昭州四州駐軍挑選出來的精銳,空餉的情況比普通軍額要好得多,實打實的兵力超過兩千。

若是這兩千兵能進入邕州城,朝廷上下、包括章惇也能安心一點,也不必剛到桂州,就讓韓岡領軍南下;若是他們能守住崑崙關,桂州這邊也不用一夕三驚。可惜託付給了張守節那個蠢貨。

如果領軍的不叫張守節,而喚作張守約——換成關西赫赫有名的老將——就根本不會有全軍覆沒的可能。這是韓岡此前跟他說過的話。

哪個不希望領軍是威名煊赫的宿將,可廣西這個地方,若有一個兩個能領軍上陣的,當年的儂智高之亂,也不用狄武襄南下。

除此之外,要給付新軍的軍器輜重也得着手準備,韓岡亟需的箭矢等輜重也同樣得趕緊發出去——唯有糧草倒是不用擔心,賓州良田萬頃,州中的糧食產量在廣西排在前三,僅次於面積要大上數倍的桂州和邕州,其倉中存糧足以支撐萬餘大軍一年的食用。

又是批了一夜的公文,章惇只是小睡片刻,就在窗外的鳥鳴聲中醒了過來。在開封,冬天能聽到的鳥叫就只有烏鴉和麻雀。

揉了揉又脹又痛的額頭,章惇從房中走出來,偌大的庭院空蕩蕩的,僕役婢女只有寥寥幾個,且都是他一到任有人送過來的,並不是隨行南下。府中人手不足,更多的瑣事還是從州里調了老兵來服侍。

不過章惇也不需要什麼服侍,按照之前的約定,他很快就要領軍南下了。尤其是收到韓岡南下的這幾日加急發送的軍情後,更不敢耽擱時間——他走得實在太快了,從逐日傳回的軍情中,韓岡的行程他了如指掌,讓章惇不得不擔心韓岡心急中會出意外。要知道,蘇緘的蘇子元可是跟着一起南下的。

“賓州的消息該傳回來了。”章惇走到前院的公廳中,自己手上最為得力的幕僚已經坐在了裡面處理文字。

伏在文案上的童遷抬起頭,“論理說應該是今天,可千里迢迢,路上說不準會在哪裡被耽擱了。不過要是當真不到,今天給朝廷的奏報就又難下筆了。”

章惇搖頭苦笑了一下。天子讓他將邕州的戰事一天一上報,可崑崙關被交趾人堵上,什麼消息都傳不回來。每天寫給天子的奏摺都讓他絞盡腦汁,必須有新的內容,但也不能將沒影的事胡亂說。

坐下來,聽候使喚的老兵奉上了茶湯和菓子。章惇吃了一點墊飢,“韓玉昆他手上的八百兵能當三五千廣西軍用。他抵達賓州後,崑崙關以北的象、柳數州就能安穩下來。”

“桂州同樣也就安穩了。”

正說著,重重的腳步聲從廊外接近,一名胥吏衝到廳門前,聲音中帶着狂喜,“經略,韓運使那裡的消息到了,說是在賓州大捷!斬首近千!”

“賓州?!”

“斬首近千?!”

章惇與童遷驚得都跳了起來,斬首近千?這是跟幾萬敵軍打得仗?韓岡身邊的才八百人吶!

連忙讓人將奏報拿來,看了韓岡在裡面詳述的經過,章惇也算明白了,這斬首千人的大捷究竟怎麼來的。

“竟然一個都沒跑掉。”章惇放下奏報,搖着頭,“賊軍也太貪心了,如果劉永放下擄掠來的人口立刻逃走的話,兼程而來的官軍也追之不及。”

童遷點點頭:“的確是貪心之故。否則官軍難有如此大勝。”

“就算是運氣,畢竟也是大捷!總算有個好消息,”章惇哈哈笑着,臉上泛着光彩,“也可讓天子安心一點了。”

童遷沒有笑意:“......就怕韓玉昆犯了同樣的錯。”

章惇收起了笑容。的確,大喜之後就有隱憂。

這個勝利實在太過輕易,在提振軍心士氣的同時,也免不了讓韓岡等人有了驕橫輕慢之心。加上從韓岡的軍報上,還附有通過俘虜而得知的最新的邕州軍情。邕州眼下危在旦夕,有蘇子元在,韓岡下一個目標肯定就是崑崙關。

蘇子元要急着救蘇緘,就怕在他的攛掇下,韓岡太過激進。就不知道韓岡能不能壓得住蘇子元......不對,韓岡本來就是打算全力救援邕州,年輕氣盛的,又逢大捷,說不定轉頭就去攻打崑崙關了。

“要給韓玉昆寫信去。”章惇說著,就拿出了紙筆。

“來不及了。”童遷搖頭,“在路上一來一回,中間差不多要一旬的時間,肯定是來不及了。”

“也說不準。”章惇道,“萬一韓玉昆打算在賓州休整,卻被蘇子元連日在耳邊催促動了,這封信說不定正好能鎮得住。”

急急草就了一封書信,讓人即刻南下送給韓岡在。等信使走出廳外,章惇這才有空閑想起要將這份捷報送往京城去,只是發了急腳遞的時候,他臉上滿是憂色,“希望接下來的消息不會讓天子憂心忡忡。”

只是到了入夜時分,新的一份捷報又跟着來了。

“官軍收復了崑崙關?!”

“蘇子元連夜趕赴崑崙關,說服了守將黃金滿?”

這個消息一傳回來,章惇這下知道自己丟了人,但他沒時間後悔前面的莽撞,心裏面有着更加不妙的預感。

對韓岡來說,得到了崑崙關,他的功勞已經拿得足夠多了。但蘇子元立此大功,在韓岡面前說話的份量大增,說不定就能攛掇韓岡繼續。而且韓岡與蘇緘交好,以他的性子說不定當真會冒險。

‘這下要糟了!’章惇和童遷心中都在這麼想着。

而第二天的信報,更是坐實了這一點。韓岡不僅僅是重新得到了崑崙關,同時更讓黃金滿攻下了交趾軍駐屯的長山驛,開始向邕州挺進。

為了連續幾場戰事的勝利,城內城外一片歡欣鼓舞,衙門裡面的官吏一個個喜笑顏開。蕭條多日的酒樓重新高朋滿座,人人都為著韓岡和蘇子元叫好。

只有章惇坐不住了,韓岡越是高歌猛進,壞事的可能性也就越高。他等不及正在組建中的新軍,立刻派出了手上僅剩的荊南軍,讓他們即刻南下。

只希望他們抵達的時候,崑崙關還在官軍手中。

..............................

交趾兵最恨的就是李常傑!

蘇子元還在想着韓岡的話。

雖然乍聽起來有些難以相信,但細細想來,這話說的並沒有錯。

頓兵邕州城下兩個月,軍中傷亡慘重,說交趾兵恨蘇緘,那是當然的,但蘇緘此時怕是已經戰死了。長山驛和歸仁鋪連着兩場大敗,傷亡同樣不少,說交趾兵恨韓岡,也肯定少不了,可恐怕他們連韓岡的名字還不知道。恨宋人,目標太廣。恨黃金滿,只是個蠻帥而已,都不是主力目標

倒是李常傑,已經攻破了邕州城,不讓下面的人舒心暢意的劫掠;宋人的援軍已經到了,但又不讓他們撤退;攻打營寨不克,明明是塊石頭還硬要啃下去,死的傷的都是身邊的人,就算贏了也沒有什麼好處。要說交趾兵沒有怨氣,這可能嗎?

但沒人會指望交趾軍會反抗李常傑的命令。不可能兵變的,只不過消極怠工卻是人之常情。

李常傑不會不清楚這一點,為了提振士氣,大概是許諾只要解決歸仁鋪這裡的官軍,就返回國中,或是拿出此前劫掠而來的財物大加賞賜。

對於李常傑的想法,官軍這邊可沒人會打算去滿足。

賊軍已經從邕州城中撤出來了,城內的百姓也得以逃離邕州,從時間上算,這時候當已經逃出了大半。

而且李常傑又將主力調來歸仁鋪這裡。留下來的軍隊儘管可以重新衝進邕州,但李常傑能允許廣源蠻軍佔了這個便宜?!他手下還在與官軍拚命呢,後方廣源軍卻在大發其財,不怕鬧出兵變來?只能互相監視着。

不論是輸是贏,交趾軍已經來不及回去掠城了。

目的既然已經達到,現在官軍需要做的就是撤退!

望着營中一片忙忙碌碌的身影,蘇子元對韓岡嘆道:“這下又要用到黃金滿了。他再立了功下去,正牌子的刺史都能做了。”

“為朝廷出生入死,天子又怎麼會薄待他?如果這一次再能立功,廣源刺史他是當定了。”韓岡笑了一笑,“誰讓他忠心耿耿呢?不提拔他又能提拔誰?”

“其實廣源州上下都願意做大宋的忠臣。朝廷的賞賜從不吝嗇。前些年廣源州曾經掘出一塊人頭大的黃金,被李日尊強行索要了過去。如果這塊黃金是獻給朝廷的,肯定能得回更為豐厚的賜物。當年若是允許儂智高朝貢,讓他有餘財安撫部眾,如何會起事叛亂。這一次要不是因為劉彝做得混賬事,廣源州怎麼可能跟着交趾人一起反叛?”蘇子元的聲音一下高漲起來,“廣源州不動,李常傑如何能打到邕州!?”

“就是這個道理。”韓岡安慰似得拍了拍蘇子元的肩膀,“這一次就是要給黃金滿表示忠心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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