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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可能!”

折克柔幾乎不能控制自己的雙腳,顫抖的手按在交椅旁的小几上支撐着。只是厚實的松木打制的茶几立刻給帶着抖了起來,几上的茶盞丁玲桄榔的碎了一地,茶水全都潑在了地上。

河東、關西都赫赫有名的折家家主,此時抖得厲害,“這不可能,契丹人怎麼會為西賊火中取栗?!是準備毀了澶淵之盟?歲幣不想要了!?”

“所以他們打着西夏人的旗號!”

折克行與西賊騎兵交手幾十年,大戰小戰數百次,從沒有見他畏懼過,可今天卻是鐵青了臉。因為很有可能在進攻豐州的同時,受到契丹人的襲擊,更因為堂兄眼下的失態。

折克柔心中被契丹鐵騎的馬蹄聲給充滿,並沒有感受到兄弟心頭的怒意:“打着旗號又能瞞得過?”

現任的府州知州是折克柔,不過州中的政事兵事都是由他的堂弟折克行拿主意。前任的府州知州折繼祖是折克行的父親,不過折繼祖的職位是繼承自他的兄長折繼閔,也就是折克柔的父親。所以在折繼祖過世前所上遺表中,就請求朝廷將府州知府的職位交給折克柔。只是折克柔的身體一直不好,為人庸碌,實際上府州的執掌者是折克行。如果折克柔病死了,下一任折家家主就會落回到折繼祖長子折克行頭上。

‘該正視現實了!’折克行瞥了堂兄一眼,已經確信必然是遼人:“唇亡齒寒,契丹人本就不可能看着大宋一步步將西夏平滅,都把女兒嫁給了秉常,難道還不能派些兵馬?只要是打着西夏人的旗號,就算是被拆穿,遼人也能推個乾淨。”

“此事不要妄下定論!”端坐在尊位上的郭逵雙眼半睜半閉,將自己浮動的心情藏在了雙眼的眼帘之下,“必須要查探清楚再說。”

折克行低頭一嘆,還要怎麼查探?!

並不是一名哨探的回報就讓他深信不疑。此前派出去的幾十名哨探,有四分之一陸陸續續的都將發現遼國騎兵的消息報了上來。上報的遼國騎兵人數有多有少,最少的三十餘騎,多的則達到了五百騎。儘管他們都打着西夏的旗號,但穿着打扮,甚至所乘戰馬的品種,都與党項人有着很大的分別。

如果是關西禁軍,肯定不可能認出他們的身份,畢竟從來沒有接觸過,多半會認為是西夏國中一個裝束特別的部族罷了。但這裡是河東,不但與党項人交手,同時也日夜提防着盤踞雲中的契丹人的侵襲。契丹人和党項人的裝束區別太大了,可以說是一見便知。

“會不會是党項人假扮的。”折克柔忽然又問道。看出了破綻一般的大聲說了起來,“他們的行軍的路線不對!派出去的斥候所發現的疑似遼人的騎兵部隊的地方,是位於豐州外圍的官道上,遼國騎兵怎麼可能會為党項人看守門戶?”

折克行暗自搖了搖頭。契丹人當然不會為党項軍看守門戶,可遼國西京道繞道豐州轉往府州來的小道,卻也正連在那條官道,過去豐州去往遼國的回易商隊,在那條官道上時常都能發現。

可這話他不好開口,私下回易可是重罪,折家的家產這些年就是靠着轉口貿易來維持,但這樣的掙錢手段雖然私下裡人人都知道,可一旦拿到明面上,就算是以折家的地位身份來說,也是一樁大麻煩,怎麼能隨意將把柄送人,折克行只能選擇從沉默。

“那為何他們不打着契丹的旗號?”梁從吉尖着嗓子反問。光潔的下頜,尖細的嗓音讓人不會誤認他的身份。不過梁從吉是領軍的將領,而不是作為監軍的走馬承受。

這位在仁宗朝受到重用的內侍,曾經鎮守在大順城,領八百兵大敗來襲的党項軍。如今積功為皇城使,河東都鈐轄,只是寵幸程度遠不如如今炙手可熱的王中正、石得一等大貂璫。

“如果打着契丹的旗號,豈不會惹怒遼人?”折克柔卻是似乎一下子變得思路清晰起來,“現在只是換身裝束而已,旗號還是西夏的。遼國總不能說禁止党項用契丹服,誰也不能說他們有錯。”

“從裝束到戰馬一起假扮?”梁從吉反再一次反問,“衣服、頭髮好說,但幾百上千匹契丹馬怎麼來的?”

天南地北的馬种放在一起,普通人分不清個一二三,但他們這些老行伍怎麼可能分不出來,他們派出去的斥候又怎麼會分不出來?党項人用得多是出自賀蘭山下的河西馬,與遼國慣用的契丹馬外形差別大得很,只要對馬匹稍有了解,就能區分得出。

“以西夏國力,想弄到一兩千匹契丹馬並不算難,直接跟上京道的阻卜部族交易就行了。前兩年遼國不是才平了阻卜之亂嗎?党項人慣愛玩這些鬼名堂。”折克柔提醒着,“別忘了好水川和三川口!”

堂上眾將都沉默了起來。好水川之戰,嵬名元昊在泥銀盒子裡面裝了帶哨子的鴿子,宋人打破盒子之後,飛上天際的哨聲就是伏兵齊出的信號。三川口之戰,嵬名元昊更是派遣姦細偽作延州范雍的信使,催着劉平連夜行軍踏入他提前安排好的伏擊圈中。

論起喜歡用計,西夏可比遼人要兇狠得,折克柔說的並沒有錯。說這是党項人偽裝出來的可能性也並不為零。

梁從吉嘆了一口氣:“也就是說此事不需要管,繼續按照已經定下來的方略,繼續攻打豐州?”

折克柔一滯,張開口卻回不了話。他可以逃避現實,不承認契丹已經選擇幫助西夏,但他不能逃避到在用兵方略上冒風險。

誰敢冒險照着原定的方略繼續進攻豐州?

就算是折克柔也不敢這樣提議。

萬一當真是契丹騎兵,而且党項和契丹配合起來,這樣問題可就大了。若是就在攻打豐州城的時候,契丹騎兵突然從哪條山間小道中衝出來,正在進攻中的將士連反擊的能力都沒有。

“如果將遼人對西夏的支援算進來,眼下的兵力是肯定不夠的。”折克行打破沉默,“必須立刻通知緣邊諸關寨,雁門、瓶形、麻谷、土蹬都要通知到。火山、岢嵐、寧化三軍也都的派人去。另外還得派急腳遞迴京城,奏請天子,給河東、給府州添支兵馬,等雪降之後,再行攻打豐州!”

“此事還沒有確定,豈能妄報?”郭逵慢慢地開口說道,直到現在,他還是穩如泰山一般,並沒有為契丹來襲的消息所動搖。

折克行質問:“難道太尉不打算將此事報回京中?!”

郭逵抓着交椅扶手的右手一下握緊,已經很久沒人敢這麼跟他說話了。不過郭逵的怒火很快就收了,折克行這是關心則亂。

豐州是府州的門戶,如果不能儘快奪回,日後府州腹地就是党項騎兵縱橫的馬場。前一次已經失敗了,如果這一次再失敗,幾年內不可能再有進攻豐州的能力。折克行根本不敢拿家族去冒險,萬一錯了一步,折家就是舊年控制豐州的王家闔門死難的結果。

郭逵搖了搖頭,看了同樣立於堂中的走馬承受一眼。走馬承受可以現在就將這個消息報回去,這本就是他的職守範圍。但河東經略司限於地位,卻不能妄報,必須要有真憑實據才行——誰來通報,性質完全不一樣。

“總不能看到穿着契丹服飾、騎着契丹馬的騎兵,就說成是遼國來援助西賊。”郭逵心平氣和的說道,“究竟是與不是,先打了再說。”

“萬一遼人當真來助戰,該如何是好?”梁從吉問道。

“只要穩一點,也不怕他遼人能有什麼能耐。即便發現的當真是契丹騎兵,只看眼下他們還打着西夏的旗號,可見尚不願暴露自己的身份,對西夏的支持也是還很有限。”郭逵冷笑一聲,“只要遼人不能匯聚大軍,我們又何須懼他區區數百騎兵。再想想豐州現在的糧草還有多少,不可能支撐太多的兵力。只要戰事的時間拖得稍長,豐州城中的各部兵馬都會要自相紛爭。”

折克行緊抿起了雙唇,上陣打仗不想着克敵制勝,卻盼着敵軍自起紛爭,哪有這樣打仗的。只是郭逵是主帥,

郭逵知道折克行不服氣,笑了一聲,長身而起:“何況契丹騎兵來了又如何?鐵甲、陌刀加上神臂弓,列陣而戰的官軍,試問契丹如何能抵擋?有飛船在天上監視,契丹騎兵又如何偷襲?豐州城小而堅,但我有霹靂砲、床子弩,試問哪一段的城牆能夠防得住?!”

“官軍已遠勝過往!”郭逵放聲直言,“區區荊南軍便能以千五破十萬,麟州、府州現有六萬大軍,豈能畏敵如虎!?”

“要一舉奪回豐州,鐵鷂子擋在面前,用刀劈開;步跋子擋在面前,用箭射開;就算遼軍攔在我們面前,刀箭齊上,誰也別想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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