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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是豐州。

用了兩天的時間,穿過了幾座被党項人刻意放棄的寨堡和烽火台,順着河流形成的穀道,豐州城已是遙遙在望。

‘再退下去就是到了豐州城下。’折可適想着。

想來党項人應該不會太過相信他們自己的守城能力,在官軍的攻擊下,豐州城能守住三天就是奇蹟了。與其在城池攻防戰上決定戰事的勝負,不如在野外決出個高下——這是指他們沒有其他陰謀詭計的情況,在豐州的這一片地,也都是如同鄜延路一般的千丘萬壑,一路行來,經過的支谷岔道無數,而折可適派出去的游騎,着重搜查的就是這些地方——但不管怎麼說,戰鬥也的確是越來越近了。

抬起略感沉重的雙腳,折可適維穩噹噹的走在通往豐州城的山道上。為了節省戰馬的腳力,除去了散在外面的斥候游騎,宋軍的騎兵都是牽着馬在走路。

腳步聲連綿起伏,不徐不疾,有着穩定的節奏,蘊含著一股緊緊繃起的張力。兩千多馬步軍,簇擁着折可適的將旗,前後拉出來一條長達一里多的人龍。不過整支隊伍前後銜接的緊密,折可適又特意多派了人手去盯着前後左右,並不虞被敵軍突襲。

正在這麼想着的時候,一聲尖厲刺耳的木笛警哨猝然響起。這聲警哨響得十分突兀,原本就繃緊了神經的宋軍將士,一下就握緊了手上的刀槍。

折可適翻身上馬,踩着馬鐙轉頭看着聲音傳來的方向,那是一條並不算寬闊的支谷。一名騎兵拚命的從支谷中狂奔了出來,而立於支穀穀口前端高處的兩名哨兵,用着更大的氣力急促的吹着口中的木笛。

折可適所率領的作為前鋒的兩千兵馬,剛剛好就從這條支穀穀口前穿過。如果當真給藏身在谷中的敵軍殺出來,正在行軍的隊伍登時就會被攔腰沖斷。

“全軍止步!”折可適一聲吼。令行禁止,軍令從前傳到後,只是走了幾步的時間,正在逶迤向前的大軍頓時停止了前進的腳步,“陳四,折成康,你二人速領本部上山!封助谷口。”

“諾!”被點到的兩名指揮使回頭一聲大吼,“兒郎們,跟着俺上去!”

身處在谷口前後兩個指揮的七百多名士兵,立刻就隨着他們的指揮使了支穀穀口兩側的山坡。

“前後各自列陣!遇上賊軍就給我堅守住。”折可適又同時向前軍、後軍派出了傳令親兵。

領頭在前的一個指揮、殿後一個指揮,在聽到號令之後,立刻列陣站定,將手上的重弩上弦,弩弓上閃爍着銀光的箭簇。他們前後各守一邊,雖然是分散了折可適手上本就不多的軍力,但防着前方和後方受到夾擊,則更為重要。

大地震撼了起來,一些細碎的沙礫從山坡上滑下,沉悶的重音自遠處傳到腳下,折可適面前的戰馬,正不安的轉着耳朵。

折可適打了個響鞭,一縱坐騎,回頭趕到了谷口處。一望谷中,他便回頭大喊道:“李鐵腳,你好了沒有?”

不過就這麼片刻的時間,分鎮山道上前後兩端的兩個指揮已經列下陣勢,陳四和折成康也率部攀上了並不高峻的山坡,一群士兵正手忙腳亂的給重弩上弦。

最後一隊,最接近折可適的將旗,也是折家最精銳的指揮之一,總計接近五百人的隊伍,也已經排了作戰陣型,直面谷口,正急匆匆給自己套上原本讓騾馬背着的甲胄。

簡易型的板甲,只是由數片鐵板組成,穿戴在身上也容易,事先練習的士兵兩個人互相幫忙,轉眼便已經整裝完畢——只要不慌亂,這些臨戰前的準備,折家的子弟兵們一般都能很迅速完成。

將折可適豎立在谷口外的將旗掩護在身後,四百六十多名步兵分作數列站在谷口,橫過來擋住了從支谷中出來的道路。一具具銀閃閃的鐵甲綴連在一起,彷彿一座堅實無比的壁壘,午後陽光的照耀下,一條流光組成的銀龍就在鐵甲壁壘上遊動。

“好了!”當最後一名士兵開始敲着胸甲在自己位置上站定,李鐵腳向著折可適吼了回去,但他的聲音剛剛出口,一下就消沒在敵軍的蹄聲中。

也就是一瞬間的事,党項人引以為豪的鐵鷂子從蜿蜒曲折的谷地深處轉了出來。原本只是在山谷間回蕩的萬馬奔騰,瞬間之後就在耳邊鳴響。他們來得很快,從哨探發出警報到他們衝到谷口就只用了半刻鐘的時間,如同黃河怒濤一般的蹄音從谷底奔流而出。數以百計的党項騎兵烏壓壓的一片,淹沒了整條谷地。

潮水向著堤岸湧來,封堵在前方的宋軍一身上下的全副鐵甲,的確讓人一望便知是難得的精銳,但薄弱的戰列、寥寥無幾的數目,卻讓党項騎兵們更加興奮的踢着馬腹。防守陣線人數太少,在來勢洶湧的鐵騎衝擊之下,也應當是猶如雞蛋殼一般脆弱。

已經嚴陣以待的宋軍,迎接即將到來的衝擊。

身穿着板甲,堵在谷口的指揮就是折家的子弟兵。上溯數代都是生活在府州,其中任何一人都能與折可適拉上千絲萬縷的關聯。手持沉重的斬馬刀,全長近五尺,刀身長達三尺有餘的重型兵器,緊緊的握在他們的雙手間。隨着呼吸,寬長的鋒刃輕輕晃動,但他們臉上的神情卻沒有半點動搖。

“射!”

兩聲號令,自谷口兩側的山坡上同時傳出,神臂弓發射時獨特的弦鳴穿插在奔雷般的馬蹄聲中。高高低低站在山坡上的弩手齊齊扣下了牙發,但下落的箭矢只保持了應有的威力,卻遠沒有組成箭陣時的整齊,也失去了力遏敵軍的能力。

只是在山坡上威力十足卻分外凌亂的射擊下,最前面的幾十名鐵鷂子還是一個接一個的滾翻在地。儘管緊隨在後的騎兵越過他們繼續前進,但這一多達千餘騎的鐵鷂子的衝鋒勢頭,已經一點點的被壓制下來。

只要慢下來就已經足夠了。

隨軍同行的戰鼓就在折可適的耳邊敲響,精赤着上身的鼓手,用粗壯如樹榦的手腕掄起鼓槌,穩穩的敲打着鼓皮,一點點的加快了速度。隨着漸漸激昂起來的鼓音,迎着越來越近的敵騎反衝而上,雪亮的斬馬刀一時高舉如林。

“殺!”

來自於敵對雙方,數百人同時暴喝出聲,不同的詞彙,卻能將同一個念頭吼叫出來。

鐵鷂子揮舞着手中鐵鞭和長刀,但面對着面的宋軍,卻是毫不畏懼的用斬馬刀自空中猛力劈下。

帶着呼嘯全力揮砍下來的鋒銳,比起同時揮擊下來的鐵鞭長刀更快一步砍在目標身上。人的慘叫和馬的嘶鳴同時響起,橫擋在谷口的宋軍陣線依然嚴整,而對面的党項騎兵則只剩下混亂。

犀利的長刀,讓陣前的鐵鷂子完全無法抵抗,似乎是幾百年前隋唐陌刀陣的再現,一次合擊,就將衝到陣前的鐵鷂子化為滿地的肉塊。滿目的鮮紅彷彿一幅用錯了顏色的潑墨山水,抹在了地面上。濃郁得會讓人作嘔的血腥氣出現在戰場,可是這樣的血腥氣卻能讓造成這一切的一方更加血脈沸騰。

若是在往常,僅僅這樣的一擊,就能徹底擊碎党項軍的攻勢,可緊跟在後的鐵鷂子們似乎沒有看到前面的這一幕,依然前赴後繼。

一股讓折可適的脖子後面的寒毛都倒豎起來的危機感,頓時從心中湧起,涼意由前胸傳到後背。“李鐵腳!”他突然叫道,“動手快一點,不要站着不動,給我反壓回去!”

在千百人同時發出震撼靈魂的吼聲的時候,折可適的號令完全穿不進前方混亂的聲場,只是隨即變了節奏的戰鼓,卻順利的讓正承受着衝擊的官軍開始了前進。

一步。

兩步。

三步。

斬馬刀逆勢向前,洶湧的洪流在刀下變成了血紅色。

刀起刀落,鋒刃上的寒芒在起落間依然閃亮,彷彿張開利齒的巨獸,在吞噬着擋在去路上的獵物。

仍欲奮勇衝鋒的鐵鷂子被無可阻擋的陌刀陣反壓了回去。這時自宋軍的來路上,又是一聲警哨猝然響起,傳入折可適的耳中。

“果然來了!”回望來路,折可適喃喃出聲。

當時從小道繞行而來,有三四百名騎兵直奔宋軍後陣。奔馳之速,尤勝從支谷中衝殺出來的過千主力。

折可適甩手將自己的腰刀,遞給自己的親衛,“傳本將軍令,臨陣非令不得退,妄退者力斬!”

接下腰刀的親衛眼中滿是疑惑,李鐵腳那裡已經反壓回去了,斷後的已經列陣,哪裡還需要使用督戰隊的時候,

折可適卻知道,眼下必須要用了。既然眼前已經出現了差不多兩千名騎兵,那麼藏在他們背後的只會更多。擺明了要殲滅他這一支前鋒的党項人,絕不會僅僅只安排下兩支隊伍,再從山間竄出四五隊都有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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