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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常傑的話,並不能帶給人以信心,但聰明的倚蘭太后,也不再多問。李常傑說是什麼,那就是什麼。

連同李乾德在內,三人其實已經被緊緊地捆在了一起,休戚與共。一旦李常傑無法控制升龍府中的局面,接下來,無論是倚蘭還是李乾德,除了一死之外,都只有被獻給宋人乞降一個結局。

倚蘭太后重又開口,話鋒由北轉南:“占城那裡又該如何應付?”

李常傑冷哼一聲:“制矩為人色厲膽薄,升龍府破了他敢來,升龍府沒破,給他十個膽子都不敢越境一步!”

倚蘭如此知作,李常傑也算是心情好了那麼一點,但一想起北方的局面,他的心情立刻又壞了下去。

所謂驅使鬼神,只出自門州逃人的口中,並沒有確實的證據。從門州潰逃的士兵,人數也不多,以臨陣脫逃的罪名斬了之後,也沒有怎麼流傳出來。

另外一件事則更應該擔心。自從宋軍開始進攻之後,來自北方的情報便斷絕了。北方山林深處的大小道路,時不時的就會走過一隊溪洞蠻兵,諜報就算想將打探到的情報發回來,也無路可走。眼下更是停止了富良江上的擺渡,除了幾個隱秘的去處,南北的交通已經完全中斷。

現在唯一能確認的,就是宋軍在發兵前,抵達邕州的西軍只有五千餘,加上荊南軍,可堪一用的兵力只有七千——那些新軍,沒必要不用計算在內。

五千是全部裝備鐵甲的精銳,若是與之前交過手的荊南軍比較起來,必定要勝出一籌,唯有水土不服一條,可以讓他們不戰自潰。

只是韓岡——曾經讓他在勝利剛剛降臨的那一刻,又將他打得大敗而逃的韓岡——在宋國卻是以醫術聞名。不過李常傑不相信他能制服得了南方的瘴癘。而且交趾在失去了人和的時候,也只能依靠天時和地利,無論如何,都要拖到下雨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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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應是數九寒天、臘月隆冬的時候,頭上卻是一輪熾烈得似乎能將水燒開的太陽。

本應是在冰雪中艱難的邁着腳步,冷得瑟瑟發抖,還要擔心着鼻子耳朵會不會凍傷後掉下來。但眼下卻是汗流浹背,背後的衣袍就結了厚厚的鹽霜。

這分明是關西盛夏時都少見的暑天,卻是在快要過年的時候遇上了。

不過韓岡為了交州難捱的天候和水土,用了近一年的時間,做下了充足的準備。解暑的藥材、驅蚊的藥材、補充流失鹽分的鹽水,韓岡領導下的轉運機構,不僅僅是在後方運送着資材,也包括隨軍行動,合理安排全軍的飲食,保護着上萬大軍的身心健康。

只是外界環境上的劇烈變化,人也許還能適應,但牲畜就不可能。從關西一路南下,軍中的戰馬損耗得有些大。士兵們能喝乾凈的開水,總不能給馬也燒開水。人能脫衣服,馬卻不能將身上的長毛都褪掉。士兵們哪裡不舒服,還能說給醫生聽,但馬的一張嘴是用來吃草料的,沒辦法說話。

同樣是飲食和氣候上的問題,西軍的將士們還能在醫護人員的悉心照料恢復健康,逐步適應交州的水土;可是他們所騎乘的戰馬,已經有許多一命嗚呼。

自進入平原地帶之後,戰馬損耗的情況也越發的嚴重起來。韓岡每天起來,聽到的頭一個消息,就是昨天死了多少匹戰馬,又有多少匹戰馬病倒。

“幸好有滇馬來補充。”韓岡嘆着氣,看着手上怵目驚心的數字,“否則關西最精銳的幾個騎兵指揮,屈指可數的幾個人人有馬的馬軍,差不多近一半人要轉成步卒了。”

“舊年國中,騎兵有馬的十中不過一二,也就這兩年熙河開了馬市之後才好了那麼一點。現在又有了滇馬,南方日後也就不用再怕騎兵只有兩條腿了。”燕達倒是笑着,一路順利進兵,他的心情也是越來越好,“還要多謝副帥贈馬,要不然末將就只能騎着四尺高的嗎上陣了。”

韓岡搖頭道:“逢辰你說哪裡的話。我這文官坐牛車都行,你身為要上陣的大將,卻是萬萬騎不得劣馬。”

燕達從關西帶來的坐騎在穿過交趾北疆山區後也病倒了,軍中的獸醫醫治不了水土不服的疾病。燕達沒奈何,就只能去剛剛送來的數百滇馬中,挑了個頭最高的一匹來騎乘,只是矮子里拔將軍,到最後還是一個矮子,與正兒八經的河西良駒沒法兒比。

韓岡見着燕達身為主將,卻騎着一匹肩高還不到四尺的矮馬,實在不像樣子,看着就讓人笑話,哪裡還能擺出大將的威風,震懾軍中?就把自己一直以來騎着的一匹有着北馬血統的良駒送給了燕達,儘管還是比不過燕達之前的黃驃,但也算是看得過去了。

“諸峒蠻軍在外面殺人放火,做得都是斬草除根的活,但李常傑始終沒有出來一步。”燕達為坐騎謝過了韓岡,說起了正事,“接下來該怎做?是否要”

章惇沉吟着,“還是要慢一點,解決了富良江北面,再考慮南面,要以防萬一。”

“現在才是臘月上旬,我們還有近兩個月的時間來打進升龍府,要穩着一點。”韓岡說道,“而且交趾人將船都拖到了南岸,還要用些時間,將木筏或船隻打造出來。”

未慮勝、先慮敗。章惇和韓岡的謹慎,讓燕達感到安心。

儘管已經打得交趾人不敢渡江來反擊,可就算將新兵都算進來,掌握在安南行營手中的兵力畢竟也只有萬人,一旦疏忽,就是萬劫不復,完全沒有失敗的餘地。

不過話說回來,官軍兵微將寡,能打到富良江邊,就是功勞;沒有攻下交趾王庭,這並不是罪名。即便現在章惇、韓岡領軍回師邕州,都是大功一件。

當然,燕達不會認為章惇、韓岡兩人會就此罷手,見好就收。

兩名主帥的心中都是轉着將交趾徹底滅國的打算,一勞永逸的解決南方的敵人。要不然一系列有損兩人聲名的舉措,就不會從安南經略司中給傳出來,這都是為了剷除交趾立國的根基,其當務之急就是要清理土地上的人口。

從經略招討司的臨時駐地出來,燕達就遇上一隊押送生口去城北營地的士兵。一行人中,男女老幼都有,踉踉蹌蹌的在長槍之下走着。

捨不得耕種許久的土地,捨不得居住數代的家宅,更捨不得燒毀家中後院的存糧,戀土的農耕民族不到最後一刻就不會逃離家鄉,能下決斷的畢竟是少數,等到州縣官們紛紛南逃,連組織撤離的主心骨都沒有了。

沒有山巒可以藏身,由河流衝擊而成的三角洲平原,就連面積稍大一些的樹林都少見,除了渡過富良江,也沒有別的道路。但十數萬人要渡過大江,哪有那麼容易。道路都給擁堵了起來,到最後,就只能成為俘虜。

同情?

燕達的心中當然是有一點,周圍士兵們眼中也隱隱藏着一些。當看到飽經磨難被換回來的漢家百姓之後,一點同情全都煙消雲散。

而且燕達看到更多的還是復仇的快感,尤其是從邕州徵召而來的新軍,一個個都與交趾有着血海深仇,親人罹難,屋宅不存,如今終於能在交趾國中報復回來,心中只有痛快暢意。大部分針對平民的差事,都是交給他們去完成。

常言道匪過如梳,兵過如篦。

殺入富良江北岸的數萬洞蠻,即是兵又是匪,一梳一篦的來回掃蕩,城鎮鄉村都毀於一旦。而在他們劫掠地方的同時,宋軍的腳步繼續向著南方緩緩前進。但富良江下游的這片平原畢竟不大,數日之後,慢慢行進的大軍,已經能聽到富良江江水的流淌。

“唐時的安南都護府駐地、現今的交趾王都。這座矗立於富良江畔的南天都會,自唐武德四年立城以來,歷經多方之手,名號改換不定。從始建時的紫城,到唐末的羅城,又在五代南漢守將吳昌岌自立後改名為大羅。

不過這之後,交趾的都城都在南方的華閭。直至李公蘊代黎氏立國,以大羅‘宅天地區域之中,得龍盤虎踞之勢’,遂將交趾王都由華閭遷至此處。遷都之始,李公蘊率眾宿於城下江邊,有黃龍現於御舟,以其祥瑞,故改大羅為升龍府,迄今已有六十餘年。”

何繕對交趾王都的介紹,讓人覺得他這個降人還是有些用處。不論他是早有所知,還是得官後才臨時抱的佛腳,有這份見識,倒是沒有浪費韓岡給他的那一張空頭宣札。

“現在還有近十萬流民聚集在富良江北岸。”燕達問道,“諸峒蠻軍都是摩拳擦掌,要將他們分食。這件事,是交給三十六峒和廣源軍去做,還是由我們動手?”

“只要官軍壓過去,他們自然就會四散而逃,只要將他們驅散就行了。”章惇無意去讓手上單薄的軍隊去賣苦力,“剩下的事,都交出去,只需要盯着南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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