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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濤的腳步也快了幾分。

這幾天,由於國子監中有人首告監中教授、直講為人不正,收受學生饋贈,並以賄賂升不合格的學子入上舍——三舍法已經在國子監中推行,兩千多名學生分為外舍、內舍和上舍,要想升舍都必須參加考試,而升到上舍之後,就有機會直接授官,差一點的也能直接參加殿侍或是省試。

已經是相當於進士科舉的太學三舍升遷考試出了賄案,結果當然是天子震怒,名御史台徹查。御史台的窮究到底讓每一位在國子監中講學的官員都變得戰戰兢兢,他們無一例外,都是收過學生禮物的。

但葉濤覺得很委屈,他邊走還邊抱怨:“不過收點瓷器、竹簟和茶紙而已,就是夫子也是要收束脩。”

“正如致遠所言。即有師徒之份,往來便是人情。怎麼能以贓論處!?”沈銖咬着牙,“這哪裡是不通人情,實在是御史台想彈劾人想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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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舜臣好不容易擺脫了幾個同僚。

儘管他現在被奪了官身,但人人都知道他的靠山了得,只要這一陣風聲過去,隨時都能夠起複。

而且跟他兄弟相稱的韓岡,日後前途不可限量,過兩年隨口在天子面前提一句,官復原職也是等閑。

所以王舜臣,人人都想來個‘雪中送炭’,以便跟王舜臣背後的韓岡、王韶和章惇拉上關係。抱着這幾條大腿,日後飛黃騰達也不再是夢想。

可有誰知道,王舜臣都怕往韓岡家裡去。自己做下的蠢事,到了三哥面前,少不了要劈頭蓋臉的挨上一頓訓斥。

猶豫不定的一步步挪出了宮門,王舜臣帶在身邊的伴當身旁,還站着兩名身穿赤色元隨袍服的漢子,都是韓岡家的人。

昨天還在東京城西的八角鎮上,韓岡就已經派了人在等。一直陪着自己到了宮城,眼下想不去拜見韓岡都不可能。

見到等候的目標終究還是出來了,幾人牽着馬一起迎了上來。

王舜臣暗嘆了一聲,知道肯定跑不了,乾脆就認了命。一咬牙,兇悍之氣充斥胸中。難道還能砍頭不成,不過是一頓訓斥而已,怕個什麼!

上了馬,跟着韓家的家丁一路來到韓府。

從門口的司閽到院中奔走的家僕,見到王舜臣,都上前行禮問安。韓岡和王舜臣以兄弟相稱,在韓家,王舜臣也能當半個主人。

王舜臣卻也不敢多耽擱,穿過還在整修之中的幾進院落,被領着一路來到位於後花園中的書房裡。

韓岡正在書房中,讀着手中的一封信,雙眉緊鎖,眼中也有幾分凄然。

“小弟拜見三哥。”王舜臣進了書房,就跪下來磕頭,砰砰的就磕了幾個響頭。

韓岡沒讓王舜臣起來,將手上的信揚了一揚,“你可知道這封信上說了什麼?”

王舜臣有些楞,莫名其妙怎麼能猜得到。搖搖頭,“不知道。”

韓岡眼中戚色更濃,聲音低沉:“王資政病得重了。秋天的時候也不知在哪裡染了疫氣,肚腹上生了毒瘡。冬天好了些,但過年時卻又一下轉重了,這個春天不知道能不能撐得過去!”

王舜臣聞言一下跳了起來,驚叫道:“王樞密快不行了!?”

韓岡閉了一下眼睛,旋又睜開,嘆道:“應當能吉人天相吧。”嘆了幾聲,他的眼神轉而銳利起來,“你我二十歲不到就得了官,都是借了王資政的光。你我年紀輕輕便身居高位,嫉妒者有之,憎恨者有之,如何能糊塗得做下此等蠢事!”

“俺也知道錯了。”王舜臣並不爭辯,低着頭,“幸好三哥你比俺聰明,沒有做了錯事出來。”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堆出於岸,流必湍之;行高於人,眾必非之。我也是在風尖浪口之上,一舉一動還不是被多少人盯着!”

“可惜他們都奈何不了三哥你!”王舜臣摸摸腦袋,“也就是俺太蠢了,學着三哥你做事做人,就沒這一次的事了。三哥你放心,吃過這一次的虧,以後再也不會犯同樣的錯了!”

見王舜臣態度誠懇,韓岡也算是滿意,放了他過關:“記得這句話就好。”又問道,“早上就進了皇城,中午也沒吃吧?”

總算是過了關,王舜臣這一下子就放了心下來,笑道:“一天兩頓也能過活,中午一頓少了也無所謂。”

韓岡起身,“先去吃飯,酒也幫你準備好了。”

王舜臣搓着手,緊隨在後,喜道:“還是三哥了解俺。”

在小廳中,韓岡先招了妻妾兒女來拜見了叔叔,等一通禮節過後。韓岡和王舜臣才坐在一起,圍着一桌酒菜,一邊吃喝,一邊說話:“這一次伐夏之役,不知道你是怎麼想的?”

王舜臣一口將杯中酒喝光,抹了一下掛在鬍鬚上的殘酒,目光灼灼:“三哥知道俺的性子。總不能看着將功贖罪的機會在眼前飄過去。就是去做個陣前衝鋒的小卒,也是甘心。”

不出意料的答案,韓岡嘆了一聲:“我已經給王中正寫信去了,讓他把你要過去。”

王舜臣眼睛一亮,驚叫道:“當真!?”

韓岡提着酒壺給王舜臣倒酒:“王中正的脾氣你也知道,好名好利,只要你能幫他掙名掙利,許多事他還都能幫你擔著。”

“多謝三哥。”王舜臣鄭重其事的端起酒杯,向韓岡敬了。然後問道:“是要小弟去秦鳳還是熙河?”

“王中正此次領兩路兵馬,但人不可能分成兩個。只會是坐鎮秦鳳。趙隆跟着他在茂州立功,最是親近。還有個劉昌祚,在秦鳳做副總管,你去秦鳳,沒多少機會。”

“熙河路啊......”王舜臣臉上的喜色有些淡了,論起離興靈遠近,自然是秦鳳近,熙河遠,但他旋即又振奮起來,“熙河就熙河,不會比在秦風的趙隆走得慢。”

韓岡深深的看了王舜臣一眼:“環慶、鄜延、涇原、秦鳳,此四路設立百年,各家勢力盤根錯節,就是一名十將、都頭,都有可能跟總管、鈐轄牽扯上關聯。即便是種子正,也不能說在鄜延一手掌控全局,他也要妥協、退讓,也有許多人要照顧,不會給你多少機會。但熙河是新辟,真正得用的將校就那麼幾人,你又是熟門熟路,只要調動熙河路兵馬,少不得你的機會。”他說著又搖搖頭,“當初就不該讓你調去鄜延。”

王舜臣臉有慚色,其實那本是他看着熙河沒有仗可打,所以才跟種諤一拍即合。他振奮起來笑道:“去熙河路也成,先把蘭州拿下來。”

“蘭州有禹臧花麻裡應外合,當能一鼓即下。”韓岡完全不擔心禹臧花麻會反覆,一年幾十萬貫的利益,早就讓禹臧家和熙河路各家人馬緊密聯繫了起來。他瞧着王舜臣:“掙些功勞,官復原職不難。”

王舜臣縱聲大笑道:“只是官復原職可對不起三哥你幫得俺這麼多忙。這一回,俺拼了這條命,把興慶府給打下來!”

韓岡臉色冷了下來,沒有什麼情緒波動的眼神盯着王舜臣,讓他的笑聲戛然而止。

“論遠近,秦鳳、涇原兩路離興慶府最近,一直向北就行了。論資望,種諤、高遵裕,哪一個王中正都壓不下。”韓岡聲音清冷,“你能比秦鳳、涇原的兵馬更快趕到靈州,種諤、高遵裕要熙河兵馬做偏師的時候,王中正敢出面擋着?!”

他質問的聲音一句比一句更嚴厲:“幾十萬兵馬都往興靈趕,你確定你能搶先吃到最大的一份?!”

王舜臣不是笨蛋,相反地,只要沒被利益沖昏頭腦,他絕對能算是個聰明人:“三哥的意思是......”

“往西去,將河西的涼州佔下來。”

“涼州?......”王舜臣皺起眉,“能打下涼州,省得去靈州跟人爭搶,倒也是好事。可朝廷肯答應嗎?王都知也不一定能答應。”

“一塊大餅六家相爭,你力氣不大,腳程不快,真要去搶,落到你手上就剩了餅渣。而河西的這塊餅雖小,卻是一家獨吞。王中正該知道餅得拿到手才是自己的。”韓岡指着桌上的碗碟,權當作關西的地理,“興靈危急,河西的党項兵馬全都要往回調,正好是空虛的時候,只要一支偏師打下洪池嶺,河西就在掌中,王中正當能捨得這一部人馬。”

“三哥你已經寫信跟王都知說過了?”

“你也知道,我是反對出兵興靈,太過冒險了。現在讓熙河路向西奪占河西,說出去是我的意見,最後結果就難說了......我不方便留人口實,由你傳話,王中正能知道這是我的意思。”韓岡看了王舜臣一眼,“你若是不願,三哥我就推薦其他人去了。你就在京城裡多留個一年半載,我們兄弟也好多聚一聚。”

“三哥你也別嚇唬俺,俺怎麼可能不願意?!”王舜臣提聲道,他哪裡甘心會在京城待罪,“三哥都為俺鋪好路了,哪裡還有二話。”

“其實你也可以放心。”韓岡笑道,“王處道那裡我寫過信了,他會幫着說話的。相信王中正不會誤會這是誰的想法。”

王中正當初能在蜀中立功,平定茂州之亂,打先鋒的趙隆當為頭功,加上熙河路的蕃部,自己也能使喚得動,他等閑不會得罪自己。何況王中正過去的功勞,絕大多數都是從自己這裡撿過去的,有過去的經驗在,當會對自己的判斷多信任幾分。

王舜臣點點頭,舉杯敬向韓岡,心中的塊壘俱去,他也就能放得下心來痛飲一番。

王舜臣在京中留了下來,等着王中正給天子的奏報抵京,而數日後,王中正的奏報還沒到,蘇軾則已經被押解抵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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