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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軾抵達京城的時間比預計的要早。

韓岡還以為至少要到三月中旬以後,蘇軾才會被押解入京城。誰想到御史台派去捉人的那一位,真是字面意義上的捕快,手腳麻利,辦事利索。算算時間,很可能都沒在湖州歇腳,抓了人直接就啟程返京了。

“蘇子瞻甫進京城,就押去了御史台。看着陣仗,御史台中不是李定一人看他不順眼。”

“天子是聖君,能洞燭下情,蘇子瞻僅僅是發發牢騷而已,天子當不至於重責。”吳衍說的話,恐怕自己都不一定相信,但他還是自欺欺人的對韓岡說著。

“希望如此。”韓岡見吳衍對有關蘇軾的話題一番敷衍,也就識趣的不多提了。轉過來問正事,“各路保赤局的情況怎樣了?”

聽了韓岡相問,吳衍精神一震,“北方各路轉運司都有一名判官專一提舉種痘之事。治下軍州的保赤局,上半年都應該能設立起來。至於南方,厚生司中也已經派了專人帶着痘苗去了各路。蔡元長剛剛領了命去江南,察訪兩浙、江南東西還有福建的保赤局事。”

“蔡元長去南方了?”

吳衍笑道:“蔡元長也是有點私心。他福建人,最是關心鄉里。為了一個木蘭陂,幾次上書朝廷。”

韓岡看吳衍的樣子,想來是被蔡京的表象給糊弄了。不過蔡京如此賣力,在厚生司中一任,賺到的功勞不會少。

又聊了一陣,吳衍見時間不早,便起身告辭。韓岡親自送了他出門回來,就搖了搖頭。

韓岡本以為吳衍會幫蘇軾說兩句話,或是請自己在天子面前幫着緩頰。吳衍跟蘇軾似乎是有些交情,好像還有詩文往來。

但當初他不敢搏上一把,幫王韶對抗李師中、竇舜卿和向寶,最後與拓邊河湟的蓋世奇功失之交臂。這一次,他還是一樣沒膽子趟一下渾水。

不知這一次,蘇軾的親朋好友,有幾個會出頭幫他說話......韓岡倒是不怎麼看好。

坐下來沒一會兒,去審官西院辦事的王舜臣也回來了。

“今天回來還真夠早的。”韓岡笑問道:“沒跟人去吃酒?”

王舜臣咧嘴笑了兩聲:“三哥你也說過了,現在正是風尖浪口的時候。俺還想去陣前殺賊,怎麼也要做出一副悔改的樣子,這樣三哥和王都知才能幫俺說話。”

“本來還想提醒你的,沒想到是白擔心了......早這樣多好。”韓岡搖搖頭,道:“王中正在戰前可能還要回京一趟。他一人身兼兩路,天子要耳提面命一番才能放心。到時候你正好可以隨他一起回去。”

王舜臣立刻喜笑顏開,一疊聲的說道:“多謝三哥,多謝三哥。”

韓岡嘆了一口氣:“你也別急着謝。王中正肚子裡面沒貨,到了天子面前,就怕他說錯話。”

“有沒有貨,得看功績。”王舜臣哧笑了一聲,“趙括倒是一肚子的好料,上了陣全都拉出來了。”

“王中正的功績可都是虛的,惟一能依仗就是他的福氣了。”韓岡也笑了笑,“反正你和王處道跟着他,我也放心得下。”

“三哥你放心,該怎麼做,俺都知道。何況還有王衙內在旁邊提點,不會出差錯。”

韓岡嗯了一聲,點點頭,王厚是聰明人,而王舜臣吃過一次虧後,為了官復原職固然會更加勇猛作戰,但行事也會更加謹慎。

“王中正來回一趟再快也得要一個多月,四十天的樣子。等他回去後就該出陣。這一戰不會拖過四月。在五月之前,怎麼樣都要動手了。”

王舜臣點點頭。

他也知道天子、朝廷和軍中都想趕在冬天前結束這場戰爭,否則就得拖到明年,錢糧的消耗吃不消。不再六月之前開戰,想在冬天前結束戰爭,時間上就太緊了,“銀夏好說,一個月就能打下來。就是往興慶府去,秦鳳和涇原兩路中間有幾道關卡,可能會耽擱一陣。”

“不會耽擱太久。”韓岡道,“党項人要是聰明,當會選擇堅壁清野,而不是在邊境硬頂。”

“其實照俺說,這一仗應該開春就打。党項的馬還沒養起來,天氣又好,正是打仗的好時候。過了四月,天就熱了,大漠裡面能曬死人。要是拖到秋天,党項人的戰馬就能養起來了,到時候又是一重麻煩。”

“都這時候,還說什麼,哪有後悔葯賣?!”韓岡搖頭笑道,“種五想買都買不到!”

王舜臣嘆了一聲,他哪裡能不知道種諤的想法。

以種諤的性格,他怎麼可能讓他人來分自己的功勞?吃獨食還來不及呢。

一開始的時候,種諤的打算就是以鄜延、環慶兩路的兵馬為主,以最快的速度攻下銀夏,進而直取興靈。

王舜臣還沒來京城的時候,韓岡就這麼在想。等到王舜臣到了之後,韓岡一問,便證明了自己的猜測。

種諤本就是愛吃獨食,什麼時候願意分功給別人。覆亡西夏的戰功,他瘋了才會送給別人。

可惜天子和王珪插了手進來,其他將領也不甘心讓種諤獨吞這塊大餅。最後互相扯皮和妥協的結果,就是眼下的這個臃腫榔槺的作戰方案。

韓岡嘆着氣:“種子正也是老用兵的,他不會看不出來朝廷調動了這麼多兵力,實際上根本排不上大用場,反而是拖累。”

三十餘萬正兵,加上數目更多的民夫,號稱百萬已經是很謙虛了。但這一數量級的軍隊,對於領軍的將帥來說,與其說是勝利的依仗和底氣,還不如說是自家的災難。

任何一名手上的軍隊並不是規模越大越好,人越多,問題就越多,傳個令都不方便——能指揮的了得那才叫軍隊,指揮不了的那是累贅。

動員起超出了這個時代管理能力的軍隊,這是韓岡不看好這一次戰爭的另一個重要原因。

“幸好還是分作六路,各有各的指揮,各有各的糧秣來源,要是合兵一處,不用打就輸了。沒有哪條路能支持得了接近百萬級的胃口。”

王舜臣不會質疑韓岡的說法。說到隨軍轉運,韓岡是當世數一數二的能臣,他都說不行,自然是不行。

“不用三哥說,俺也能想明白。給百萬大軍運糧運草到底有多難,看看東京城就知道了。同樣是一百萬張嘴,汴河上船多的跟黃河裡面的鯽魚一樣。”

按照後世的說法,這應該叫做邊際效應,超過一定規模後,增加兵力並不能給戰力帶來相應的上升,反而因為兵力的增加,拖累起軍隊戰鬥力的發揮。

王舜臣當然不知道什麼叫邊際效應的,但他帶了這麼些年兵,自是明白手下的兵不是越多越好。

“人馬上萬,無邊無岸,以陝西的地勢,幾千人就滿坑滿谷了。兩邊加起來幾萬人的廝殺,一年最多也只有那麼幾次而已。三五千人在一個山谷中打上一仗,這才是常見。人馬再多,就顧頭不顧腚,指揮起來都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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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軾進了御史台坐監,想必李定是打算將這些年積攢下來的怨氣好好的發泄一下。

韓岡現在也似乎是在坐監一般,軍隊的口糧不用他操心,但從軍的草料卻不能不去照管

陝西緣邊五路,都從民間徵調了大量的騾馬等牲畜用來運送糧秣,數目大概在兩萬餘匹。這些牲畜對群牧司來說很麻煩。雖說幾乎都是取自民間,不花朝廷一文錢。但草料的還是要管飽的,總不能讓百姓獻了自家的牲畜,還要自備草料,這就是笑話了,也沒有這麼做事的道理。

可驢、騾、馬和駱駝的胃口一個比一個大,從份量上說,平均起來是人的十倍。即便沒有油水,人一天吃兩斤米麥也已經足夠了,但馬和駱駝這樣的大牲畜,又是在山區裡面負重載貨,胃口一開怎麼算也得要二十斤草料。只這一件事,群牧司就又是得和地方上的轉運司打嘴仗了。

韓岡皺眉看着永興軍路轉運司發來要草料的公文,耳邊還有下屬的抱怨:“延州有草料場,華州也有草料場,永興軍路的草料場比洛陽囤積的還多一倍,哭個什麼窮!”

韓岡將公文放下來:“沙苑監的草料記得是以三年的份量囤積的吧?”

韓岡的下屬這些天來已經摸透了頂頭上司的脾氣,基本上就是前線要什麼,他就會如數提供什麼,一點都不帶討價還價的。

“龍圖!”他慘叫道,“這可是牧監以防萬一時的馬料。”

“留一半下來,有一年半足夠了,存得時間長了,不怕爛掉啊?”韓岡毫不在乎,“前面不是將沙苑監里十二歲以上的種馬都送去了鄜延路嗎?就當是這些馬的口糧好了。”

‘怎麼能這麼算?’雖然都沒有說話,但一個個掛下來的臉,都是在說著反對。

“你們也不想想,鄜延和涇原的馬軍不是跟着環慶路一起喊着沒有騎乘馬嗎?等這一批運糧秣的牲口上去,正好不就有了?從沙苑監為此支取一部分草料,有什麼捨不得的?”韓岡出言點醒幾個下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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