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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梁氏身為漢人,卻要反對漢化?還不是因為玩不起。胡化的政權節省開支,要學着宋人立文法、修宮室、定次序、備禮儀,轉眼就能將國庫給抽空掉。俗話說發財立品,家窮就別指望能有什麼禮儀規矩——李清雖是夏臣,但他作為漢人的自豪感卻是根深蒂固的,誰讓華夏與蠻夷的區別,就是蠻夷自身都無法否認。

且這兩年由於連連敗陣,軍事上更是一點收入都沒有,只能靠與宋人的回易所得勉強維持國計——青白鹽池所產的池鹽不知向宋人那邊走私了多少出去——加之要應付遼人貪婪的胃口,整個國家都已是處在苟延殘喘的階段。

“宋人若是再過一個月才能出兵,想要攻到靈州城下,就要頂着烈日過瀚海,即便是秦鳳、熙河可以順着黃河走,也是一樣要長途跋涉。酷暑難捱,等他們到了靈州城下,不會剩下多少氣力。但要是宋軍到了秋涼之後才動身,對我們來說,更是一樁美事。屆時戰馬已肥,我軍在靈州養精蓄銳,而宋人出兵數月,則是疲憊不堪,正是以逸待勞,可以輕易取勝。”

梁乙埋的聲音傳入李清的耳中,讓他警醒過來這裡還是在朝堂之上。

可是聽到梁乙埋自欺欺人的一番話,李清的心中只有冷笑。國勢所限,即便這一仗贏了,缺乏根基的西夏除非能在宋人那裡咬下一塊肉來,否則絕對支撐不了多久。

李清沒有與西夏偕亡的打算。

如果西夏能支撐下去,他會繼續做着忠臣。但萬一形勢不妙,有亡國之危,他可不會死硬到底。不管怎麼說他都是國中漢人的核心,尤其在景詢這樣的漢家文臣接連在,讓手挽兵權的李清更加受到擁護。

梁乙埋並不知道李清的心思,可就算知道也不會覺得有什麼值得驚奇的。首鼠兩端的部族和臣子,已經數不勝數,不缺李清一個。

沒人能保證眼下站在朝堂上的仁多零丁和葉孛麻,他們兩家會忠心到底。反倒是梁氏和嵬名氏,一個是後族、一個是王族,投靠宋人完全沒有好處,說不定哪天就被殺了滿門良賤,以防太祖繼遷復興家族之事重演。

眼下已經定下的基本戰略就是放手讓宋人殺到靈州城下,設法斷其糧道。按道理說,利用宋軍分兵出擊的機會,各個擊破才是最上之策,誘敵深入其實已經算得上是斷臂求生。但沒人有這個信心,能連續擊敗宋人的主力,甚至徹底擊敗其中一路都沒有把握。以宋軍這些年表現出來的戰鬥力,如果戰事發生在橫山附近,最好的結果也僅僅是殘勝。只有讓宋軍經過長途跋涉之後,利用地利不斷削減他們戰鬥力,才能讓大夏看到勝利的機會。

堅壁清野誘敵深入是很簡單的策略,但如果做得好的話,還是能一舉逆轉戰局,甚至能一舉全殲來襲的宋軍,讓全師出動的宋國西軍就此一蹶不振,如同當年接連遭逢三川口、好水川和定川寨三場慘敗後的宋國一般。到時候,就又可以通過索要歲幣歲賜來維持國用。

但這個戰略要怎麼做到卻是更為關鍵的問題。要考驗西夏君臣的執行能力,同時還有靈州的守御能力。

不過這兩件事,得實際做起來才知道成不成,現在說什麼都沒用。

“北面的消息什麼時候到?”將前些日子定下的戰略又重複了一遍,仁多零丁問着梁乙埋。

“還是那句話,春夏要養馬,到了秋天才能南下。”梁乙埋搖搖頭,振作起來:“不過本來就沒有將希望都放在北面,這一仗想要贏主要還是得靠自己。種諤退軍是天助,天不欲亡我大白高國!否則諸路此時隨鄜延一同合攻,想要抵擋住可就難了。”

仁多零丁年紀大了,越發的相信冥冥中有所謂的氣運,點頭表示同意:“雖說東朝越發強盛,之前也連番勝我王師,但這一次,明顯的是過於冒進,讓數十萬大軍自蹈險境。宋人將驕士惰,我大白高國時來運轉的時候到了!”

結束了軍議,從殿中出來,仁多保忠撇着嘴,跟在伯父身後。

在方才在殿上不敢多言語,但在他看來,用了一個多時辰的議事,都是說了一堆廢話,該怎麼樣還是怎麼樣,依然是堅壁清野,誘敵深入,在靈州城下決戰,什麼都沒有變動。

“不知道兀卒怎麼樣了。”仁多保忠回頭看了一看,視線越過紫宸殿。西夏王宮不大,其後隔了兩座殿宇就是國主秉常現在被囚禁的寢宮,“聽說這些天,常能看到有人從甘露殿中被抬出來。”

“還是讓他留在宮裡生兒子吧。沒看嵬名家的人,都沒一個幫他說話嗎?”仁多零丁毫不關心那個愚蠢的皇帝。

在他看來,嵬名家的人當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從太祖繼遷開始,就是每況愈下,景宗元昊雖是自立稱帝,但在仁多零丁眼中,為政手段卻比他的父親太宗德明差的太遠。從遼國、到吐蕃、再到宋國,周圍鄰居全都打了一遍,弄得四面皆敵,還把從祖父、父親手上繼承下來的財富都消耗一空,空得了一個皇帝稱號,連死因都是個笑話,搶了兒媳,被兒子削掉鼻子失血過多而死。如此可笑,讓他們這些臣子都抬不起頭來。

走在宮掖之中,仁多零丁不知道自己還能在這座宮殿中走上多少次。

眼下就得看這一次能不能撐下去了,如果靈州不保,仁多零丁絕不會讓仁多家跟嵬名家同生共死。

在大夏陳王、樞密使的身份之前,他更是仁多家的族長。對於党項人來說,家族才是一切。至於自稱鮮卑拓跋氏後人、死活都要攀個富親戚的嵬名家,他仁多零丁管他們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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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春時節,東京城中梧桐、楊柳等落葉樹上的新葉,已是一片濃綠。往城外去踏青的遊人也漸漸稀落了下來。再過上兩個月,差不多就到了富貴人家去城外別業避暑的時候。

最後一批出征的京營禁軍也在父母妻兒的送別下,雄糾糾氣昂昂的開赴陝西前線。如果不是親眼看到,很難以想像,即將上陣的軍隊能士氣高昂到每一個士兵都是昂首闊步。在韓岡的印象中,即便常年在血水中打滾的驕悍老卒,在上陣前都會變得比平時有些異樣。

韓岡在京城任官的時間,加起來說長不長說短不短,足夠他看清楚京營禁軍的實際水準。他們的實際戰力和表現出來的自信,完全不成比例。

在趙頊強令種諤回師的整件事中,京營禁軍上下肯定也是出了一把力。本來就是為了撈取功勞而上陣的他們,誰敢幹擾到他們的計劃,就是不死不休的結果。

韓岡已經無心去管鄜延路的那點破事。強令種諤回師,加深了各路將帥之間的隔閡。這一下子爭搶功勞的戲碼給拉到了明面上來了。以為將種諤拉回來,就能殺住爭功之風,這完全是一廂情願。眼下種諤多半連配屬到他麾下的七個將三萬餘京營禁軍都別想控制住了。

他現在只希望上了戰場之後,京營禁軍還能保持一半爭功的氣勢,這樣至少不會拖西軍的後腳。

韓岡現在在群牧司中大部分的事務都屬於戰前的預備,隨着季節從初春一步步向暮春走去,他手上的工作也變得輕鬆了許多。更多的時間和精力,都能放在他自己的私事上。而且周南也快要生產了,而素心在隔了六年之後,也終於又有了喜。這讓韓岡的心情也變得好了不少。

不過他的家中,有人比他更關心如今的時事。

韓岡在書房中檢查着一塊新磨的凸透鏡片。透明晶瑩的晶體將透鏡對面的書架扭曲了形狀送入了韓岡的眼中。雖然是一名不出名的新匠師,但手藝甚至勝過了老工匠。韓岡估計換上這枚鏡片之後,能將他的顯微鏡的放大倍數增加到一百倍。

不過要配合這片鏡片,現有的顯微鏡卻得重新打造一遍外框。韓岡正想着要怎麼設計,王舜臣卻突然跑來擾人清靜,“三哥,王中正到京城了。”

“我知道。”韓岡將鏡片小心的放進一個填滿了棉花的小盒子里,轉過身來指了指放在牆角的一張圓凳,示意王舜臣坐下說話。

“三哥,要不要去見他一面?”王舜臣坐下來後,試探的問着。

“他是帶御器械,又是御葯院都知,又久在京外,這些天肯定會進宮侍奉天子。而且多少隻眼睛盯着他。”韓岡搖搖頭,“我私底下不好與他有聯繫。”

王舜臣皺起了眉頭,韓岡不去,有許多事怎麼跟王中正協調好。

“我不能見他,不代表你不能見。”韓岡笑道,“你跟王中正又是熟識,想起複走他的門路,倒也說得過去。”

“這......”王舜臣猶豫了一下,抓耳撓腮的道:“沒說好的事,貿貿然上門,方不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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