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鹽州城外,漫卷的黃沙之中,是一聲聲有氣無力的號子。奔走於城牆上的身影,在沙塵中忽隱忽現。起起落落的木樁,慢悠悠的將黃土一點點的夯實在城頭。

“這要拖到哪一天?當初修羅兀城也沒見慢到這一步。”高永能正全副武裝,盔甲都穿上了身,在甲胄外還罩了一身官袍,透過風沙,看着忙碌中的城防工地。

不遠處,一名監工在民夫們中間來迴轉着,時不時就是一鞭子上去。被鞭打的民夫速度快了一點,但等監工繞過去,就又慢了下來。

“李轉運提拔了一群潑皮,只管殺人、鞭打,也不見城牆修得更快。”高永能看着這一幕,抱怨着。,

“少說兩句吧。力氣用在西賊身上。”高永能的身邊,老將曲珍沒什麼精神的搭着話。

兩人一同守候在鹽州城的南門外,在他們身後,幾名偏裨將佐則是扶刀肅立,動也不動。

為了加固、加高城防,鹽州城正在大興土木。現如今,周圍十里的城池四壁正同時開工,以求加快進度。

城壕已經拓寬了一倍,掘出來的泥土全都成了城牆的一部分。等到城牆完工,再將引走的水流引回來,鹽州城便能擁有一道三丈寬的護城河,若能深掘出幾個泉眼,

但大興土木的另外一面,便是遍地的沙塵黃土。掘出來的黃土,被秋風一吹,就成了漫天的沙塵。一陣清風過去,城裡城外就登時多了一層黃沙。

高永能掛着臉望着南門外的工地,只要一張口,帶着鹹味的沙土,就直往嘴裡鑽。要是往日,將口罩一戴也就沒事了,可現在是在恭迎徐學士,不恭敬的舉動,還是能免則免,省得被記恨上。高永能是不怕徐禧拿自己開刀,徐禧還不夠資格,但自家的子侄親信不少,得防着被牽連。

這股子鬱氣,既然不能在徐禧面前發泄,也就只能累着高永能身邊的曲珍的雙耳,“鹽州本地徵發了一萬多民夫,從環慶又是送來一萬,怎麼兩萬人一齊上陣,這城防才完成了一半?難道要等下雪時再完工。”

曲珍嘆了一聲,說到了心裡正煩的事,最終還是搭了腔:“民夫少一點,給他們口糧多一點,也許還能快上幾分。”

製鹽是一項消耗大量人工的產業。故而鹽州的人口在銀夏之地,是超過宥州、夏州的大城。但鹽州城的規模,卻並不是。鹽州之所以能成為西夏的財源,靠的是城北十里之外的鹽池。城池本身無足輕重,在這裡修築高大的城牆並沒有太多的意義。

蠻夷不擅生產,青白鹽池的鹽丁大半是漢人。而且日後鹽池重啟,還要靠鹽丁們賣力,對他們不能過於苛待。連同他們的家人,全都得養起來,這就是一萬多的人口。即便將党項人全數撤走,整個鹽州的人口還是幾近三萬。

這些鹽州百姓在官軍奪城之後就逃散了一部分,剩下的在官軍的驅使下,投入到了築城的勞作中。算是以工代賑,不僅僅是讓他們吃飽,而且還得有多餘的份量,讓他們拿回去養活家人。

除此之外為了儘快將增築的工程完工,徐禧又從後方調集了一萬民夫。想要在四十天之內,將工程全部結束。

但民夫和他們的家人加起來有四萬,在鹽州駐守的官軍近三萬,東面一點的宥州還有一萬大軍,光是為了給八萬人——另外還有六千多戰馬——補充糧草,就讓環慶路傷透了腦筋。戰事已經持續幾個月下來了,陝西的民力幾乎都耗用殆盡,經常有補給不上的時候。軍糧無人敢剋扣,所以減少的只能是民夫們的口糧。吃不飽飯,當然也做不了力氣活,逃亡的民夫一天比一天更多。

便因如此,預計四十天完工的城防,到了一個月的時候,才完成了一半,至少還要一個月。高永能怎麼看都不覺得

“鹽州這個地方,築個什麼鬼城?!党項人又不會攻城,兩丈半和四丈有多少區別。神臂弓往下射就是了。兵精糧足,就是草就的軍營都能守,有城牆的大城有什麼不能守的。我只要四千本部,將京營的那群白痴都調回去,守住鹽州的把握,我還能多上兩成。”高永能憤憤不平的說著,向右手邊瞪了一眼過去。

就在十幾丈外,除了高永能和曲珍這一群西軍的將校,也有一群身着武官服色的漢子,高高低低二十七八人,也在竊竊私語,不知說些什麼。那是來自東京開封的一眾京營將校,鹽州城中,兩萬京營將士便是他們的屬下。這一群人佔著從南門延伸出來的道路的正中央,明顯比站在路邊上高、曲二人所領的西軍更加得勢。

西軍和京營兩邊涇渭分明,互相之間連話也沒有多一句。相對於跟在曲珍、高永能身後的幾名校尉各自靜默肅立,京營那邊的聲音就大了許多。主將們說話不足為奇,下面的軍官也都在竊竊私語。這在軍紀森嚴的陝西禁軍中,是不可想象的。

這就是徐禧要用來抵擋西賊決死反撲的主力。

看到他們,再想想徐禧,曲珍和高永能都對近在眼前的戰事,悲觀至極。都想找個由頭離開鹽州,不在這裡擔驚受怕。被連累得一世英名盡喪怎麼想都不會甘心。

就是保住鹽州的局面又如何,統帥之功是徐禧的,軍功的大頭是兵力更多的京營的,自家不但沒多少功勞可領,還要冒着大風險的拼死拼活。對於點名讓自己留下來的那位,曲珍、高永能可是厭煩透了。

他們也是在軍中幾十年,與不少文臣打過交道,名震天下的夏悚、范仲淹,少年得志的韓琦、韓岡,各色人等都都見識過。但如徐禧這般不靠譜又惹人厭的頂頭上司,還真沒見過幾個。

說起來兩人都寧可放棄鹽州的功勞,也要離得徐禧遠遠的,可事情的發展並不以他們的想法為轉移。領軍鎮守鹽州,陪着一群京城來的衙內兵,一起等着西賊攻上門來,還有比這個更憋屈的嗎?

高永能狠狠的啐了一口,將心頭的不屑、憤懣連同嘴裡的沙子一起啐了出來,“一群廢物,在金明池裡踢球不就好了,跑來爭什麼功勞。也不扯開褲子低頭看一看,軟得都站不起來的鳥貨,還想上陣跟人廝拼。”

南方的遠處塵頭大起,一小堆作為先導的游騎已經快要到了近前。

曲珍和高永能不約而同的閉上了嘴,

片刻之後,徐禧和千名騎兵就到了鹽州城下。

西軍、京營兩邊的將校一齊迎上去,向徐禧行禮。

半月不見的徐禧依然是自信滿滿,看到城防的進度,雖然變了一下臉色,但立刻就又浮現起自信的微笑:“本來還擔心最近的風沙太烈會阻礙築城,但現在看看,還是比預計的要好。”他朗聲向眾將宣示:“故善戰者,致人而不致於人。官軍佔據了鹽州,西賊就得拿性命來拼。穿越瀚海而來,人困馬乏,糧秣又難以補充,只消能守上半個月,西賊將不戰自潰。就算他們能咬牙堅持,從環州、夏州來的援軍,也能讓他們有去無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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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風卷着沙塵,劈頭蓋臉的迎面砸來。種朴披着連帽斗篷,又用口罩矇著口鼻,低着頭,沉默的駕馭坐騎向前行進。在他身邊,四百餘名的騎兵,正踩着前人留下的腳印,步步向前。

依照朝廷的命令,一旦西賊舉兵攻打鹽州,屯兵夏州的鄜延軍是要出兵救援的。儘管他父親另有盤算,但在第一時間把握到西賊的動向,同時保證沿途的安全,照樣是免不了的。

種諤治軍嚴明,種朴身為他的兒子也沒有多少優待,被派出來巡視無定河北面的荒漠,以防西賊偏師埋伏於此,等待伏擊援軍的機會。

在風沙中行軍,彷彿是盲人瞎馬,眼前是黃蒙蒙的一片,除了腳下的一小片地,什麼也看不見。幸好種朴身邊有着精心挑選的識途老馬,在這一片土地往來了幾十年的嚮導,知道在荒漠中哪裡有水源的存在。就算有黃沙遮蔽視線,也能準確的指引着種朴的這一隊人馬,往前方的水源地暫時落腳休息,避一避風沙。

種朴一行,一心想趕去前方的水源地暫避風沙。但這一場沙塵卻在他們的行進中,莫名其妙的消失無蹤,轉眼之間,眼前不再是昏黃一片,抬頭便可見到澄藍的天空。

可這時候,種朴和他麾下的四百餘名騎兵,卻沒有了抬頭望天的餘暇。就在他們的側面,出現了一支軍隊,觀其前進的方向,也是荒漠中的那一個綠洲。

兩軍相隔僅有一里,快馬轉瞬可至。以戰馬的速度,可算是近在咫尺。方才是因為風沙阻隔了耳目,現在風沙一停,兩邊幾乎同時發現了對方。

“那是哪一家的兵馬?!”種朴大驚,眯起眼睛神色緊張的望着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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