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度c小說網

鐵軌嗎?

韓岡向烤架的方向掃了一眼,發現店主和小二早把韓岡、薛向和兩家的元隨所點的各色酒菜都做好送,識趣的躲到了隔鄰的鋪子中。

“如今只在碼頭用了鐵軌,若是能將方城山軌道改造成鐵軌,再經過半年的驗證和對比,就能正式確認鐵軌的好處了。到時候,推行天下也能有幾分底氣。”

韓岡配合著薛向的說話。薛向主動提起鐵軌,這自然是示好的表現,理所當然得有一個善意的回應。

“鐵軌的好處其實不用驗證就能看得出來,總比木軌要方便。”薛向正色道,“現在鐵軌的成本比硬木軌道還要便宜,將木軌換成鐵軌,道路的造價也能降下來。而且還有日常維護的費用,也能省下許多。”

韓岡點頭表示同意,他就是軌道的倡導者,鐵軌這個名詞還是從他口裡流傳出去的,一應數據他比任何人都要熟悉:“節省個一半應該不在話下。”

舊有的以硬木製成的軌道的價格其實並不便宜,而且更換頻繁,就算用銅皮為墊,也很容易損壞。但因為有着讓人嘆為觀止的運費收入,木軌高昂的維護費用,也不過是讓利潤攤薄了幾分而已。不過任誰都會願意看到更高的利潤,有誰會嫌錢燒手?

相對於木軌,鐵軌要強得多,讓人擔憂的鏽蝕問題,相對於木料的損耗,根本微不足道。據韓岡所知,京城碼頭的軌道,在更換了鐵軌之後,維修費用一下就下降到只有之前三成。若是是方城山軌道也換成鐵軌,隨着維護成本的下降,那麼節省下來的成本自然便意味着利潤的漲。如果換個思路,將運費稍稍下降,由此將能夠吸引更多的商家利用這條通道,相對的也能得到更多的收入。

對方城山軌道換裝鐵軌後的利潤預測,韓岡稍嫌保守一點,薛向則是更為樂觀,不過兩人交換了各自的觀點後都能確定,絕對是能讓天子也欣喜不已的數字。

君子不言利的‘賢良’或許會對韓岡和薛向的對話嗤之以鼻,貴為宰輔、學士,卻還在計較錙銖之利,但韓、薛二人說話的時候,雖然的並不是公廨中的正經嚴肅,但鄭重的語氣,也完全不似酒桌邊的閑聊。

“......只不過要防備着有賊人貪圖小利,從軌道竊取鐵料。”

“這世哪有完美無缺的事?就算出點意外,有點波折,也不會影響大局。何況京城汴水的碼頭已經開始使用鐵軌,卻沒聽說哪家被偷盜,不需要顧慮太多。”韓岡不以為然,“而且若是知道竊取鐵軌會害死到多少人,還敢喪心病狂下手的,當也是極少數了。。”

“說得也是。”薛向點頭,少了軌道,馬車一旦出軌,很有可能會造成人車內員死傷,在考慮到嚴重的後果之後,的確不會有太多人了,“一旦知道軌道翻車會造成多大的傷亡,世應當不會有幾人敢下手了。”他停了一下,“其實薛向還有一個想法。”

“什麼?”韓岡立刻問道。

薛向露出了一絲笑意:“御道是沒人敢動的。”

韓岡正拿着酒盞的右手震了一下,但他立刻就仰頭飲酒,看不住有什麼異樣,但對薛向的打算卻是看明白了。

御街中央由兩條御溝護起的御道,以黃土墊成,沒人敢隨便踏去。如果將軌道視同御道,敢於破壞之人以大不敬之罪論之於法,想來也沒幾人敢於犯禁。

但只是沒幾人,並不是完全沒有,鋼鐵和黃土不一樣的,而喪心病狂的賊子,韓岡在任職地方的時候也判過幾個。不過鐵軌畢竟不是能賣高價的東西,一點小錢換了全家的腦袋,很少有人會那麼蠢。

韓岡不會一廂情願的認為只要鋼鐵生產得更多,價格就能越低,會打鐵軌主意的賊人也就會越來越少。這麼想,就實在太天真了。無論鋼鐵的價格再降,也不會比無本買賣成本更低。不過後世的鐵路既然能夠順利推廣,韓岡相信,這個時代也一樣能夠做到。

薛向很高興韓岡能夠這麼配合,今天與韓岡到這家店裡喝酒雖然是一時興起,但與韓岡好好談一談卻是長久以來的想法。

如果對遼開戰的話,一條運力幾乎能於水運相媲美的運輸線,是戰勝遼國的關鍵所在。只要稍通兵事就知道穩定暢通而且運輸量巨大的補給線,對戰爭的結局能起到什麼樣的作用。而且薛向很早就想將手伸到沒有運河的地方了,只是這件事,必須經過韓岡。

韓岡和薛向兩人自然不會交淺言深,但利益交換則是很正常的。韓岡就算眼下不受待見,但天子照樣要讓他做太子師,日後執掌朝政也不是幻想。

薛向就算不為自己考慮,也要為家中子弟着想。能在財計見功勞,又怎麼可能是那等只能靠清白寒素來妝點門面?為子女考量,為家族籌謀,與韓岡打好關係,也不是什麼丟臉的事。

韓岡在年齡優勢太大了,再加未來帝師的身份,至少在東西兩府之中,不會有人願意與其為敵,交好是主流,最壞也只是不來往而已。文武百官,除了要踩人位的台諫官,絕大多數朝臣都不願無故開罪韓岡。

“不過下一條軌道的位置,子正兄覺得放在何處為好?河北嗎?”韓岡做着最後的確認。

薛向似乎有些猶豫:“......遼國的那位尚父,說不定正等着借口用兵南方。”

“三月不磨,寶刀也會生鏽。十年不戰,西軍大概就會落到跟河北禁軍差不多的等級了。”韓岡鄭重其事地說著,“光是甲堅兵利是不夠的。”

換而言之,韓岡的言下之意就是耶律乙辛等得起。

薛向臉有着幾分苦澀,宋遼之間有和約在,除非當今天子敢於將歲幣免除,否則朝臣們都不會支持遼國,也就是說,沒有人會為天子的獨斷所帶來的後果負起責任。既是如此,趙頊還能怎麼做?他可沒有趙匡胤和趙光義的控制力,能強壓着兩府為他的決斷掃平道路。

樞密院同知和端明殿學士在州橋夜市對坐飲酒,京城裡到了明天,這個消息恐怕早已經傳得沸反盈天。

不過薛向不在乎,今天在坐到這裡之前,與韓岡對坐飲酒會在天子那裡得出什麼樣的結論,他早做了預測。這個損失,他承擔得起。

........................

回到家中,已經是二更天,連雪都停了,但家裡的妻妾卻還都醒着。

“官人怎麼回來遲了?”親手接過韓岡身的披風,交給身後的婢女,王旖貌似隨意的問着。

“路給薛子正耽擱了一點時間。”

“是因為遼國小皇帝的事?”

想想也是,趙頊在文德殿親口說出來的事,文武百官與聞,一個白天過去,說不定消息都傳到南京應天府去了,京城裡面耳朵長一點的當然就聽說了。

“嗯......沾了點邊。”韓岡滿不在意,“其實說大也不大,不過死了個人而已。說他是皇帝,其實也勉強。”

“不會有什麼事?”在旁隨侍的韓雲娘小心翼翼的問着。

“能有什麼事?”韓岡微微一笑。不過是當天子清醒一點,算不了什麼大事,與薛向的一番懇談,才是今天的重中之重。

說是這麼說,韓岡自知自己今天在殿肯定是又讓趙頊不痛快了。不過這也沒什麼,韓岡不是很在乎。與絕大多數朝臣站在同一條戰線,將天子的一廂情願擋回去要更重要的一點。

判斷耶律乙辛在遼國國內的地位穩固與否,趙頊和臣子們有着很大的差異。

趙頊這個皇帝總是一廂情願的認為奸臣肯定不得人心,坐到皇位,天生就該得到所有人的忠心。就算是契丹那等蠻夷,也是該有無數忠臣等待時機將耶律乙辛這名竊國奸賊給趕下來。

這個想法是沒錯。對於遼國的朝臣、宗室和豪強們來說,一個黃口孺子做皇帝那沒什麼,畢竟是從太祖太宗聖宗傳下來的嫡脈,世間的規矩不是如此嗎?而耶律乙辛在頭頂發號施令,就讓人不忿氣了,同是臣子,憑什麼他有資格?肯定有許多人想要將耶律乙辛給踢下來。

只是,願意為此付出生命代價的又有幾人?

大臣們看得很清楚,至少是時常能見到天子的重臣,或多或少都明白皇帝這種生物不過是個坐到了一個好位置的普通人,根本就不會相信有無緣無故的忠心,以及無所顧慮的付出,只是不敢明說出來罷了。

天子,兵強馬壯者為之。這是五代武夫們共同的看法。難道當今文臣的見識會還不如五代的武夫,還有人會認為皇帝是天授?所謂受命於天,到這個時代了,讀人中,除了些個老冬烘以外,已經沒有幾人會全心全意相信了。史中的反例可是多如牛毛。

這便是天子和臣子決定性的不同。

當然,也不是韓岡這般全然不信,絕大多數還是半信半疑。就跟求神拜佛一般,有幾個士大夫會相信去一炷香,就能一切平安的?但有空沒空拜一拜,求個心安而已。

只要耶律乙辛能治國,遼國國中安泰,做一個隋文帝又有何難?怎麼得人忠心,聽話的富貴榮華,不聽話的那就是死全家,等到在這樣的脅迫下習慣了,那麼忠心自然而然也就有了。實力才是第一位,王莽要不是自尋死路,玩什麼復古,新朝延續個兩百年也不是不可能。

以耶律乙辛的手段,要做到這一點,自然不會有什麼問題。沒用太大的代價就從大宋這邊搶下了西夏的半壁江山,想來也是極得人心。除非他年老糊塗,或是病重無法理事,否則想要撼動他的地位,那是千難萬難。

做臣子的,有幾個看不出來?

當年皇太叔耶律重元起兵造反,耶律乙辛為遼宣宗耶律洪基平定亂事,之後數十年一直致力於打壓近支宗室。耶律乙辛如今能如此猖狂,也跟遼國近支宗室無力有關。

只要遼人還沒有主動挑起戰事,大宋北界依然得繼續保持着和平。對韓岡而言,今晚與薛向的會面才更為重要。這是在對天子施加壓力,更代表韓岡在朝堂影響力越來越大,對實現自己的目標,韓岡更添了許多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