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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頂青羅傘人人想要,那意味着人臣的巔峰。對於武將來說,同簽書樞密院事雖是宰輔中排在最後的一個位置,卻已經是武臣現如今能達到的最高位置了。

即便對於一個文臣,比如蒲宗孟,或是絕大多數議政重臣,這也是讓他們夢寐以求的

但王厚絲毫沒有驚喜之色,反而騰起一陣濃濃的疑惑,“有那個必要?”

“潞國公在打軍隊的主意——他本就是靠平亂才登臨宰輔之位;馮當世雖未問軍事,但現在多半是在裝傻;家岳則不可能不去考慮軍權歸屬。即使我分割去了立法、司法之權,可只要兵權還在宰輔手中,許多人就不會安心。”

“如果有必要的話,我當仁不讓。不過玉昆……”王厚斟酌着詞句,似乎有些猶豫,但很快就堅定起來,“你我兄弟之間就沒有必要多兜圈子,是否非入人不可?是否非我不可?還是說,你有什麼不放心的地方。”

一把就抓住了關鍵,王厚的確依然敏感,也或許是自己的態度過於直白了

韓岡有那麼一點頭疼起來,因為王厚身份的關係,這其中的度不是那麼好把握。如果是在過去,對於輕重的拿捏,韓岡能夠把握得很好,但做了十年宰相後,他已經越來越少的遇上現在這種情況,完全生疏了在確保對方心情的情況下把話說好的技巧。

自從熙宗駕崩之後,即使是太后也不需要韓岡多加顧慮她的心情,絕大多數情況,都是對方小心翼翼的來揣摩韓岡的心情。

看到韓岡的猶豫,王厚臉色黯淡了一點,但沒有放棄質問,“我若就任密院,勢必不能再出掌禁衛。王舜臣又是新進京師,一人擔不起來。你是怕章惇薦我入密院?”

韓岡需要王厚,而章惇卻肯定希望能夠削弱韓岡在禁軍中的影響力。如果章惇或是其他人舉薦王厚入樞密院,而王厚又對清涼傘有所渴求,韓岡要是反對,很可能就是親家反目的結果。

就是韓岡不反對,只消王厚沒有進入樞密院,幾句流言就能讓他們產生裂痕。若是韓岡困於形勢沒有阻止,王厚當真成了樞密院的一員,那對大多數人來說,更是一件好事了。

王厚咄咄逼人的視線中,韓岡最終嘆了一聲,“不錯。與其等人下手,還不如我先行一步,致人而不致於人。”

“直說就可以了。”王厚眼神中透了些許壓抑的傷感,以及被羞辱的憤怒,“玉昆,其實直說就行了。”

韓岡心中騰起一絲悔意,應該說得更加婉轉的。

他欠了欠身,向王厚道歉:“是我想得太多了……但是處道,西府中的確需要一個武將。過去還有一個皇帝時候,但現在沒有皇帝了。那時候可以沒有,現在卻不能沒有。”

王厚沉默了一陣,然後點了點頭。說不清是為了韓岡那看起來有些勉強的道歉,還是為了韓岡後面的一段話。

但王厚的確很清楚,以目前的情形,只是為了安撫朝中的一眾武將,拿出一個同簽書樞密院事也是必要的。

縱使武將低文官一頭,但有皇帝在的時候,至少他們還覺得在文官那邊受到欺負了,皇帝那邊至少能給個公道。文臣們對高階武將,其實也沒有太大而約束權——三班院只管小使臣,審官西院也只是大使臣,到了諸司使以及更高的橫班、管軍,其人事權完全掌握在天子的手中。文臣們能找到許多理由讓一位武將倒台,但只要天子一個念頭,那位武將又能東山再起。

狄青當年受到了那麼大的委屈,因而熙宗最後給了狄家補償。但換作是文官,從文彥博開始,有哪個文官為當年事後悔過?

但現在沒有皇帝了,即使三衙管軍的更替,也落到了宰相們的手裡。看不到出頭的機會,受到的委屈也沒有回復的時候,武將和文臣之間的裂隙將會越來越深,而這一切,在遇到一個合適的時機,就不免會爆出來。

所以需要一個緩解壓力的減壓閥,也要告知武將,即使現在沒有了皇帝做主,文臣也並沒有作踐他們的意思。

“會是燕逢辰嗎?”王厚問道。

“既然現在還不能讓處道你進密院,那還有誰能有資格?”韓岡道,“郭逵已退,種諤已死,朝中名將,還能穩居王景聖這一輩將校之上的,就唯有燕達一人了。”

“的確就只有燕逢辰。”

自韓岡的話中,王厚聽得出來,他的初衷就是讓燕達成為樞密院中唯一的武將。

要是自己方才點了頭,韓岡會怎麼辦?

是設法讓自己放棄這個念頭,還是順水推舟,把自己推上西府——反正以韓岡手段,他肯定能夠找到別的辦法來彌補。

是的。反正以韓岡手段,不管遇到什麼樣的局面,他最終都能如願以償。

王厚在紛亂甚至憤怒的思緒中回過神來,現自己沉默得有些久了。韓岡那對凝定的黑色眸子,似乎正把自己所有的思緒都收入眼底。

“不過也可以犒賞三軍……”王厚隨口找着話題。

“不,這樣並不合適。”韓岡絕然道。

天子登基,會有犒賞;天子立後,會有犒賞;天子立儲,會有犒賞;天子祭天,會有犒賞。

但現在是天子被禁,宰相當權,你犒賞三軍是做什麼?

這已經不是自己往爛泥坑裡跳,而是往糞坑裡跳了。

“如今重點是安撫武臣,不是收買士卒。只要武臣安穩了,下面的兵痞若還敢鬧事,出現一個,就處置一個。”

韓岡輕描淡寫的用了一個不帶煞氣的‘處置’,但王厚已經可以想見那些想要趁此機會大撈一筆的兵痞們會有什麼樣的下場。

每到新君即位,需要犒賞三軍的時候,都會有傳言說朝廷準備大加封賞,黃金、白銀、銅錢會像水一般從國庫中流出來。

昔年英宗即位,就有傳言說朝廷賞賜的酒食中會藏有黃金;當今天子即位,也是有過太后宰相為了安定人心,準備將國庫傾囊而出的流言。

這些流言,把京營上下的期待心都吊得高高的,等到實際犒賞不如期待,兵痞們就會裹挾着其他士兵開始鬧事——這些流言,本就是為了要挾朝廷多給封賞,才流傳起來的。

“他們有難了。”王厚刻意的笑了起來。笑聲稍稍沖淡了方才的那一點尷尬。

“這還不叫有難。”韓岡也笑了,輕鬆了一點,方才的緊張對於他已經是很陌生也很不習慣的情緒了,“等到眼下諸事都解決了,對軍隊會有一個大手術。”韓岡用了一個很有新意的詞彙,卻不難讓人理解,“還望處道屆時你可以助我一臂之力。”

“禁衛?”王厚驚問。

“太后就在宮中養病,在禁衛上,不會做什麼變動。”

即使太后安養宮中,班直還是會繼續聽命太后。等到太后不在了,那時候,誰控制班直,才會是重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