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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門寨外的戰壕每時每刻都在延伸。

原本屬於城寨三里之外一座村落的麥田,變得溝壑交錯。

在皮鞭和鋼刀的督促下,數千苦力揮舞着鐵鎬和鐵杴,如同螞蟻一般勤懇的完成他們的任務。

他們所用的工具悉數來自於南方的宋國,是宋**器監為鐵路工程軍精心打造。擁有比神火軍的佩刀還要勝出一籌的材質,被宋國的奸商偷運而來,賣給了大遼。原本作為兵器原料的儲備而珍藏於庫房之中,直到今日。

王開誠在其中一條戰壕中停下,撿起了一柄不知是誰丟下的鐵鎬。

鐵鎬斷了把柄,可能就是被丟棄的原因,但木頭的把柄隨時都能找到,而最重要的是鐵制的鎬頭完好無缺。

王開誠輕輕撫摸着鎬頭的尖刃,真的是最上等的好鐵,刃口甚至帶了鋼花。正是靠了如此精良的工具,王開誠他所指揮的工程才如此順利的推進。

要是當年國中能給卒伍都裝備如此上等好鐵鑄造的兵器,或許就不會有……

哐當!

王開誠猛的丟下了手上的鐵鎬,彷彿鐵鎬被燒紅了一樣的燙手。

周圍的目光變得驚訝又好奇。

“滑手了。”

王開誠喃喃的說著,像是給周圍一個解釋。低頭將鐵鎬拾起,小心的靠在了一邊。

就這麼放下鐵鎬,順便也把不該有的幻想給放下了。

依然是半彎着腰,將身子全部隱藏在四尺深戰壕中,王開誠繼續往下一條戰壕巡視過去。

腳下的泥土中還有殘留下來的麥粒,而戰壕的內壁上,還能看見一株株小麥被收割後剩下的殘根

戰壕已經挖到了四尺深,可以看得到在一尺多深的地方,土壤的顏色就像剛蒸好的花糕,上下被分作了清晰的兩層。上層色澤略深的熟土與下方淺色的生土涇渭分明。

厚實的熟土,證明了這一片土地,至少被耕種了數十年,甚至可能開墾了幾百年,上千年。每一塊深色的︽♂style_txt泥土,都浸透了先人的汗水。

當年國中,也只有開京附近……

王開誠又用力搖了搖頭,心中也有了一絲疑惑。

要說平日里都想着怎麼討好契丹人,都沒空想故國之事。今天就更忙了,怎麼還有那些被深埋的記憶泛起來?

是因為苦力們正在奮力的挖掘嗎?

一鏟鏟泥土被甩出戰壕外,在戰壕邊沿堆起一道道地壟。長長的地壟更進一步遮蔽了戰壕內部,擋住了宋人的視線。

四尺多深的戰壕,只要彎着腰走路,多貼緊靠外側的溝沿,站在城牆頂上的宋人都看不見戰壕內人們行走的蹤影。當然,要除掉位於五十餘丈半空中的幾對眼睛。

王開誠仰起頭,小心的維持着彎腰的姿勢。偷偷看着空中那已經變得只有指尖大的飛船。

飛船現在是兩艘,有時則會變成三艘。天門寨的上空,一直有着一艘飛船懸浮。而大遼的主營中,也至少保持着一艘飛船在空中,偶爾會有兩艘。

藉助空中的眼睛,宋人能看清大遼這邊安排,能看見戰壕正不斷延伸。而大遼這一邊,也同樣能看得見天門寨內守軍一應的軍事調動。

頭頂上總有一對眼睛盯着,這的確讓人覺得始終是如芒刺在背。王開誠一開始時也不自在,但幾天下來,已經習慣了宋人的偷窺。對他來說,只要宋人的火炮打不到自己的頭上,那就沒什麼關係了。

彎着腰將所有戰壕都巡視了一遍,當他重新回到了位於倒數第二條戰壕的指揮部——一處規模不小能容納十幾二十人的坑洞,從戰壕內壁開始挖掘,用了半天功夫給挖好的——已經是顧不得腰酸背痛,累得只想睡上一覺。

但一名神火軍軍官帶着幾名士兵就在這時登門造訪,打破了他偷懶的幻想。

黃昏的時候,天門寨一直懸在半空中的飛船終於降了下來。王開誠一邊聽着神火軍軍官的傳話,一邊從坑洞大門的缺口處望着外面的飛船。

等他終於將軍官的傳話想明白之後,差點就跳了起來,臉色都蒼白了下去,嘴唇直抖着,比任何人都害怕。

皇帝要來了!

王開誠頓時亂得團團轉,這裡怎麼接待皇帝?

為了能更快一點完成任務,他把戰壕的深度定在了四尺,而不是能容士兵正常行動的五尺。

要多挖一尺深,不是僅僅增加了百分之二十五的工作量,而是更多。光是苦力們向上甩土都要多費一倍的力氣,土裡深處,石塊的比例也會更高。

何況在戰壕裡面走的都是那些武夫,走得舒服不舒服,王開誠也並不在意,他只要給不會走進戰壕裡面的皇帝看見成果就行了。

現在炮火橫飛,正常身高的男子就只能低着頭,從戰壕中鑽行。四尺多深的戰壕,王開誠就走得很順當,但皇帝呢?誰知道他能不能走,走起來順不順心?

但不論王開誠怎麼亂,怎麼向神火軍的士兵解釋前線太過危險,大遼皇帝還是冒着宋人的槍林彈雨,沿着尚未完全成型的戰壕網走上了前線。

除了最親信的一批宮衛,以及王開誠本人之外,沒人知道,大遼皇帝帶着他最寵愛的長孫來到了靠近前線的位置上。

彎腰走了半日,離天門寨的城牆終於只有一里。

那道高聳的城牆已經變得極為清晰。

耶律懷慶透過望遠鏡觀察着城上,從城頭上躲閃在雉堞間的守軍,到炮壘窗中的炮口,一種危機感流竄遍全身,讓他背後的肌膚,爆起了一個個雞皮疙瘩。

耶律乙辛沒有多看城池。他反是對王開誠在戰壕中的設計大感興趣。

尤其是在前沿的戰壕中挖了一系列的坑洞,可以藏兵,甚至可以藏炮。只要戰壕中多幾個曲折,就能更好的隱藏戰壕中的火炮。在距離天門寨城牆最近處,

耶律乙辛對王開誠的設計連連點頭,讚許不已,還問起了王開誠的家中子嗣,有沒有學到他的本事。又問起他願不願意戰後去武學教書,還特意向他說明,這麼做絕非貶責。

大遼天子體貼下臣,王開誠感激涕零,一時間都起了效死之心。

心中甚至責怪起自己,有皇帝如此,怎麼還想起故國?就是回到高麗,他能有現在的風光?還不是要更加謙卑的服侍無能的國君。

比起舊日的主君,儘管是同族血脈,但比起眼前的皇帝,是雲泥之別,鴉雀與鳳凰之分。

高麗當然應該滅亡,國君無能,官吏無德,士人無知,將帥無膽,這樣的國家如何不亡?

還是大遼好,有明君,有賢臣,有良將,有百勝天兵,有萬里幅員。

一想到自己能在大遼為臣,服侍明君,激動之下,王開誠走出坑洞,上半身暴露在戰壕之外,回身指着城牆,大聲笑道,“天兵既至,南賊必成齏粉,還請陛下稍待,來日定能……”

砰。

王開誠的頭猛地向後一揚,還沒說完的話就此打斷,帶着整個人都斜斜倒飛了起來,砸進了坑洞之中。

正在坑洞口拿着望遠鏡偷窺城上的耶律懷慶猝不及防,竟然被王開誠壓住。

耶律懷慶一個踉蹌,坐到了地上。王開誠沉沉的壓在他的身上,已經毫無反應。

耶律懷慶頭腦一片混亂,他甚至還沒想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

但他看得很清楚,壓在他身上的高麗人,後腦勺只剩下了一個大大的窟窿。

幾乎就是貼着臉,流着鮮紅嫩白的黑洞就在眼前晃着,耶律懷慶一時間手腳酥麻,動彈不得,只能像蛆一樣扭動着身子,拚命地想掙扎開來。

侍衛們終於反應過來,他們手忙腳亂的踹開了王開誠,七手八腳的將耶律乙辛和耶律懷慶拉到了坑洞的最深處。

耶律懷慶抖得如得了瘧疾,近在眼前的慘狀嚇到了他。他殺過人,也看過別人被殺,但王開誠的死近在眼前,這意味着若不是王開誠走出坑洞,這一回死的就應該是他。

性命差點不保,耶律懷慶從來沒有感覺到這般強烈的恐懼,即使過去面對暴怒的祖父,他也沒覺得自己會失去性命。只有今天這一回,他感覺到了死亡竟如此之近。

坐靠在坑洞最深處,耶律懷慶感受着恐懼感將自己包圍的感覺。忽然,他感覺到自己臉上有一股濕漉漉的觸感,有什麼液體正從腦門上流淌下來,流到了嘴裡。

濃烈的腥氣從嘴裡直衝鼻尖,他用手一抹,滿手的黏3濕。就着洞口的微光,低頭看時,他的心臟猛地停了一拍,一陣強烈的嘔吐感隨即抓住了他的胃,狠狠的一擰,讓他如如泉涌一般的將午飯給嘔吐了出來。這是從王開誠頭蓋骨下流淌出來的東西。

比起陷入慌亂之中的孫子,多了幾十年見識的耶律乙辛雙目閃爍,絲毫未被王開誠的死驚嚇到,他的視線,就停留在王開誠眉心的彈孔上。

方才夾雜在隆隆炮聲中,那一聲清亮的槍聲分外清晰,至今還回蕩在耶律乙辛的耳畔。

“是線膛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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