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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芳坐在書案前,撫摸着一把掐絲菱紋柄金刀,是實用性不大的裝飾刀具,正想着什麼時候拿去典當了換些銀錢,好給錢囊乾癟的寨子解燃眉之急,放下金絲刀,桌上還有一塊象牙微雕金剛經鎮紙,韓芳手指摸着鎮紙上篆刻的密密麻麻蚊蠅小字,重重嘆息一聲,一文錢餓死英雄漢啊。

韓芳就住在忠義廳樓上,推開窗戶就能看到樹立在青石廣場上的那桿杏黃大旗,他不像寨子里許多落草為寇只為圖快活的漢子,這些年始終潔身自好,沒有擄掠女子上山做那洩慾工具,以往下山去大莊子里殺富濟貧,或者是攔路剪徑,遇上的那些個嬌柔小娘俏麗婦人,都分發給麾下兄弟,宋馗方大義這幾位坐頭幾把交椅的兄弟,倒也不貪錢,唯獨喜好在女子身上爭風吃醋,大打出手,每次都要他和張秀誠去勸架才能息事寧人,像這次宋馗在法場上被砍去了頭顱,他留在寨子里的幾房妻妾,不出意外今晚就成了其餘兄弟們床上的玩物,這也是韓芳不願意娶妻納妾的原因所在,做賊做匪,少有安享晚年的,能活到半百歲就是老天爺開恩賞賜了,寨子里鼎盛光景,除去拖家帶口的,得有將近騎得馬殺得人的兩百多號兄弟,來去呼嘯成風,六嶷山附近數百里沒有軍鎮屯兵,官府剿匪不力,對上自家寨子,不去官衙一排排砍了官老爺們的腦袋就要燒高香了。““”看

只是如今寨子大勢已去,得力手下不過十來條刀和馬,許多當年稱兄道弟歃血為盟的,死的死,活着的大多都已去了山上其餘寨子,留下來的都是傷病拖累,養在寨子里,脾氣還不小,不是嫌棄沒新鮮女人,就是埋怨酒肉不夠,韓芳也自知是為名聲所累,許多話都不好說出口,甚至都不能有擺出絲毫臉色,如今能說上真心話的,也就只剩下家世相當的張秀誠了,樹倒猢猻散不可怕,樹倒眾人推才叫人心涼,附近一些個當年寄他籬下討口飯吃的寨子,隨着不遺餘力誘以黃金白銀和嬌俏女子,攏起大批人馬,時不時就帶上兄弟去山下殺個逍遙痛快,幾個原先與六嶷山有秘密聯絡的鄉堡莊子,都給不念舊情剷平了去,那些當家的做事不擇手段,從來不講究,一些個甚至和官府軍校和捕快都有眉來眼去,大把銀子砸進這些人的錢囊,更幫忙做了個本該公門當差便公門解決的許多染血臟活,前不久跟銀瓶寨交好的一位官吏,就花了五百兩銀子私下聘請寨子歹人,去將一名衙門裡的外鄉刀筆小吏在在鄉下村莊里全家上下十幾口人,都給血洗屠盡,連幾個幼齡稚童都沒有放過,據說就那麼給挑掛在長矛上,另外一些寨子則舔着臉去給沈門草堂幾位管事的甘心做狗,認了叔父乾爹,甚至還有一位四十幾歲的寨主,認了草堂里一名年紀輕輕的女子做乾娘,只因為她是草堂里一位魔道凶擘的寵妾,這些無半點道義廉恥可言的事情,尤其是官匪勾結,韓芳素來不齒,也難怪偌大一座忠義寨日薄西山了去,說來好笑,寨子能夠散而不倒,還要歸功于山腳那個青竹娘,若不是她跟草堂數一數二的魔頭有過半年露水姻緣,其餘幾座大寨子想必是不看僧面看佛面,早就真刀真槍趕來吞併了。

響了兩下敲門聲,張秀誠無需等到應諾,就推門而入,他與韓芳意氣相投,又是管領寨子內務的軍師,不必在細枝末節上矯情。韓芳見到這位相識多年的嫡繫心腹,心情好轉,喊了一聲張秀誠的字,笑道:“涪靈,睡不着?”

張秀誠臉色陰沉道:“方大義和洪遷二人又打起來了,還揚言立下生死狀,說不共戴天,請我去寫狀子,我一氣之下就誰都不理睬,省得鬧心。”

韓芳笑道:“為了宋馗那個從青樓花兩百兩銀子買來的小妾?”

張秀誠冷哼一聲,“口口聲聲為兄弟兩肋插刀,到頭來還不是為女子與兄弟拔刀相向。”

韓芳愧疚道:“我也知道那女子其實早已跟洪遷勾搭私通,本該就該入他的屋子,不過方大義眼饞,硬要從中作梗,壞了這樁好事,的確不佔理。你有為難,其實都怪我,洪遷早年上過幾年私塾,這些年與你學了許多醫卜天象,也有不小的志向,這小子才二十四五歲,一心想要一刀一槍博取個封妻蔭子,好光宗耀祖,若非感激你的栽培,以他的本事,早就好轉投門戶,換一個與官府有交情的寨子,偷換了戶籍,未嘗沒機會建功立業,而寨子上下都知道方大義跟我關係好,他也以韓家小孩兒自居,所以讓你里外難做人,是我韓芳的錯。”

張秀誠臉色稍霽,擺手道:“大當家的言重了。涪靈只是可惜這份家業啊。”

韓芳輕嘆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儘是無可奈何的糟心事。”

韓芳站起身,和首席謀士來到窗口,微風拂面,接着明朗月色眺望山間夜景,心境清寧了幾分,突然笑道:“鄉里婆娘鄉里樣,那狐媚子不管如何面容姣好,也是一身的鄉土味道。”

張秀誠會心笑道:“洪遷方大義也不過是鄉里漢子,沒嘗過山珍海味,自然卯足了勁頭去爭搶個頭破血流。你瞧瞧,這不就邀約來到廣場上比試了。”

韓芳雙手按在窗欄上,“不打緊,方大義看着粗獷,心思其實比懷春女子還要細膩幾分,一肚子算計最多,他也只是藉機找洪遷的麻煩,如今寨子凋零,第三把交椅空懸,他就想要把搶先放在屁股底下坐着,洪遷根骨好悟性也不差,武藝穩步晉陞,方大義也只能憑仗蠻力趁早打一架,再過一年半載,就不用跟洪遷較勁了。這頭黑牛小聰明太多,哪裡知道洪遷根本志不在此,其實如今多結交一些香火情,以後指不定還要靠洪遷撐着那桿杏黃旗。涪靈,回頭我教訓一頓方大義,讓他安分守己,你也與半個徒弟的洪遷說幾句,咱們啊,真是又當爹又做娘的,辛苦。”

張秀誠笑道:“算好的了,比起那些給人當孫子的寨主們,咱們起碼還算是給人做長輩。”

兩人相視一笑。

張秀誠皺眉問道:“大當家,那名叫徐朗的姑塞州士子如何處置?”

韓芳搖頭道:“不去計較,今時不同往日,不管他是負笈遊學的士子,還是官府處心積慮派遣的探子,咱們都招惹不起,前者還好,以禮相待,若是後者,即便惹不起,總還能躲得起。”

張秀誠眯起一雙杏子眼,殺氣凜然:“無妨,官府真敢帶兵剿殺我們,不留退路,只需讓我帶上十名精悍兄弟潛伏入城,殺這些官老爺的後院一個雞犬不留。”

韓芳笑道:“你這雷部天君,可不像方外真人。”

張秀誠眼神黯淡,喟然道:“什麼真人,本就是披着道袍的匪人,只會在紙堆里降妖除魔捉鬼,”

韓芳一臉遺憾道:“是寨子廟小,容不下涪靈兄施展滿腹才華和拳腳,如果當初能夠再勢大幾分,壯大到三百兄弟,就有了分量去要價要官,被朝廷招了安,少不得能有六七個流內實權官職,三四十個品外散官,且不說涪靈兄的經緯韜略,僅就道德宗外門弟子的身份,何至於在寨子里對付那些柴米油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