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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來都只有世子殿下調戲別人的份,哪裡有被人調戲的道理?何況,身邊這白狐兒臉還是個男人!

徐鳳年只覺得悲從中來,奈何換了春雷刀也不是白狐兒臉的對手,立即就有股馬上去閉關練刀的衝動,練它個幾百年,還怕練不出個天下無敵?世子殿下落魄到只剩下這種自我催眠。白狐兒臉自顧自喝着酒,丹鳳眼斜瞥見徐無賴吃癟,心中只有一個舒暢,兩壺酒喝下肚是暖胃,話一說出口,卻是暖心,難怪徐乞丐當年遊歷途中那般窮困潦倒還是牙尖嘴硬,有些時候言語最能氣人,似乎比綉冬春雷還要鋒利些。

白狐兒臉喝完了酒,兩隻空酒壺放在腳邊,望向平鏡湖面,微笑道:“那天晚上的《煌煌北涼鎮靈歌》我聽了,詞填得不錯,就是譜曲的有點兒力所不逮,浪費了一千零八字。”

徐鳳年指了指自己,乾笑道:“見諒,正是本世子譜的曲。”

白狐兒臉打了一拳,也給了顆棗子,“我說不好,那是因為有詞珠玉在前,你的曲子若是單獨擱在一邊,還是超乎我意料很多。以後好像不能再罵你草包。”

徐鳳年直挺挺後仰,躺在地上,無所謂道:“罵吧罵吧,好不容易撞見個罵我我都不生氣的傢伙,不能浪費了。”

白狐兒臉問道:“如果換作別人罵你?”

徐鳳年天經地義道:“先回罵,再往死里打啊。”

白狐兒臉恍然道:“難怪北涼都在說你跋扈驕橫。”

徐鳳年故作深沉道:“想必你看出來了,都是我裝的,其實我是在卧薪嘗膽吶,總有一日我要一鳴驚人,要天下人都知道本世子的文治武功!”

白狐兒臉慵懶道:“你不是裝,你是順水推舟,你本來就是憊懶潑皮的性格。”

徐鳳年捧腹大笑,開懷道:“白狐兒臉,還是你懂我。剛才你這麼說來着?哦,記起來了,你要是女人就好,我便娶了你!”

白狐兒臉沒搭理這一茬,輕輕問道:“你這種懶人,竟然會學刀,真是為了老黃?”

徐鳳年搖頭道:“不全是。我這輩子十有八九是打不過老怪物王仙芝的,自然也就無法取回老黃的劍匣,這一點我很清楚,只是我偷偷想,打不過王仙芝,總還可以等到他老死那一天,這天下第二若能再活個六七十年,也算他狠,本世子心服口服。要是活不到那一天,我就去把武帝城都給拆了!”

白狐兒臉笑問道:“那你在王仙芝病死老死前,就不去東海?”

徐鳳年認真道:“去。可能正月一過就要出北涼,一些債要還,一些人要罵,一些人要殺。當然,也會去一趟武帝城。”

白狐兒臉轉頭望向躺着的世子殿下,疑惑道:“既然打不過,拿不回劍匣,去作甚?”

徐鳳年平靜道:“就是去看一看,不去看,就怕一年兩年三年這麼慢慢過下去,把老黃和劍匣給淡了,給忘了。”

白狐兒臉想了想,也筆直躺下去,雙腿伸直,輕聲道:“似乎跟我一樣,就怕自己一口氣撐不住,就把什麼都給忘了。當初給你綉冬,是對的。現在換給你春雷,約莫是不會差了。”

徐鳳年賊笑道:“白狐兒臉,可惜呀,你是男人。”

白狐兒臉還以顏色,眯起眸子笑道:“可惜你不是女人。”

徐鳳年閉上眼睛。

白狐兒臉柔聲道:“你要出北涼,我不會跟着,武庫有五樓秘笈,我登上最後一樓前,絕不出樓。所以你那個條件,能否換一個?”

不等徐鳳年出聲回答,白狐兒臉繼續道:“你若不答應,要我跟着走一趟江湖,我仍會實現諾言。”

依然閉目養神的徐鳳年扯了扯嘴角,道:“一把綉冬換春雷就足夠。老黃說了,人要知足,才能飽肚飽心。你聽聽,這道理說的,難怪他能耍出那九劍。我覺得吧,這才是高手。去他娘的王仙芝鄧太阿曹官子!”

白狐兒臉跟着閉上眼睛,竟然昏昏睡去。

清晨醒來,白狐兒臉猛地坐起,臉色雪白,身邊綉冬刀亂顫驚鳴。等到白狐兒臉發現身上披蓋着一件眼熟貂裘,這才迅速鎮靜下去,自嘲一笑。

徐鳳年找到姜泥的時候,她正提水洗衣,幾件單薄泛白衣衫,都不捨得用力搓洗的那種,看見徐鳳年,這些年好不容易從太平公主長成微平公主的女婢面容古板,對世子殿下視而不見。徐鳳年聽說了,二姐回到王府,雖然對自己不理不睬,可私底下卻把眼前這個傻乎乎寫出《大庚角誓殺貼》的丫頭片子給拾掇慘了,徐鳳年才不心疼,只有幸災樂禍,讓你鬧,讓你不老老實實收拾那塊小菜圃。姜泥似乎眼角餘光瞧到徐鳳年不懷好意的笑臉,臉色更寒,一不小心便將清洗衣物的力道用大了,眼中充滿懊惱,動作立即輕緩起來,再顧不上跟徐鳳年鬥氣。

這世子殿下,是閑來無聊便能隨手弄出一套滿城可聞的《北涼鎮靈歌》的侯門浪蕩子,而她,只是連幾件衣物都不敢用力清洗的女婢,與他慪氣算怎麼回事?

徐鳳年看了眼姜泥的紅凍臉頰,唉,不笑的時候酒窩便淺了,再看她的眼眸,死氣沉沉,是被二姐教訓一通便心灰意冷了嗎?絕了要殺自己的心思?這不像是這瘋丫頭的一貫作風啊,難不成二姐這趟回來下了份量過重的猛葯?

徐鳳年略作思量便笑道:“接下來的日子去梧桐苑讀書給我聽,一個字換一文錢,這筆買賣如何?”

姜泥想也不想,斬釘截鐵道:“不讀!”

徐鳳年不緊不慢道:“要知道我讓你讀的是武庫里的秘笈典籍,你不讀?不賺這個錢?”

姜泥眉頭緊鎖,洗衣服的動作更加細緻緩慢。

徐鳳年轉身便走。

姜泥冷哼一聲,繼續低頭洗衣。

她才不上鉤!

徐鳳年遠遠傳來嘖嘖聲:“一字一文,千字便是一貫錢,一天十萬言,便是一百貫,一年算去休息,怎麼都有三萬六千貫,年終就腰纏它三個萬貫,想想都豪氣,可惜嘍。”

姜泥撇了撇嘴。

徐鳳年看似愈行愈遠,聲音卻依舊清晰:“讀書破萬卷下筆如有神,還有一句古話咋說來着,讀詩三百首不會作詩也會吟。得,我還是讓紅薯綠蟻這幾個體己丫鬟幫我讀書,聽着更悅耳。”

姜泥扭頭朝着徐鳳年狠狠呸了一下。

徐鳳年對待姜泥從來如此,只是逗弄幾下,撩撥幾下,把她惹惱得像一隻炸毛的小野貓,但從來不弄傷她。興許夾雜了許多個微不足道的善意,只是都被姜泥忽略或者視作挑釁了。

等世子殿下消失於眼角餘光的視野,姜泥怔怔出神,她雖出身榮貴頂點,可幾歲大的孩子哪能對金錢有何感觸,後來擄掠進了北涼王府,過得是清苦至極的貧寒日子,現在的月錢不過是二兩不到點,腰纏萬貫,便是一萬兩白銀,當真是想都不敢想。姜泥對這賺錢的營生興趣其實不大,真正吸引她的是那可望不可即很多年的武庫秘笈,她當然知道徐鳳年這刻薄惡人在武當是在拚命練刀,一刻不曾停歇鬆懈,如此一來,姜泥不禁自問,她纏繞捆綁在手臂上的一柄神符能做什麼?

幾年前便刺不死世子殿下了,再過幾年,就算有一百柄一千柄神符,就刺得死了?

可要答應了為他讀書,徐鳳年何等腹黑奸詐,這裡面就沒有圈套等着自己去跳了?

姜泥眼神空洞,茫然走到小雪人前蹲下。

哀莫大於心死。

徐鳳年站在陰影處,眯眼望着小泥人和小雪人。

大柱國徐驍神出鬼沒,站在身後輕笑道:“看了十幾年還沒看夠?”

徐鳳年翻了個白眼。

徐驍瞥見春雷換掉了綉冬,咦了一聲,好奇問道:“怎麼騙來的?”

徐鳳年冷哼道:“別跟我裝糊塗,王府有你不知道的事情?”

徐驍微微一笑,道:“既然被你和白狐兒臉尋見了底下門道,那就陪爹再去一趟靈堂?”

徐鳳年嗯了一聲。

沉默跟着駝背的徐驍走進聽潮亭,徐鳳年擲出春雷,打開門。

看見徐驍空手而入,徐鳳年小聲道:“不敬酒嗎?”

徐驍頭也不回,平淡道:“不需要,就我一個活着了,敬什麼酒,誰都喝不到的玩意。”

到了被徐鳳年視作陰間地府的靈堂大廳,徐驍坐在墊子上,朝徐鳳年招招手,示意一同坐下。

徐驍等兒子坐下後,指了指正前一方一塊牌位,“陳邛,陳芝豹的父親,錦遼一戰,他把命換給了我,否則今天這個位置,就是他的。”

“益闕大敗,這位號稱萬人敵的王翦,雙手硬托起城門,讓我逃命。他的屍首,被剁成了肉泥。”

“征戰西楚,我與敵軍於西壘壁苦苦對峙兩年,全天下人堅信我要與西楚皇帝聯手,然後將天下南北化江而治。好不容易在京城當上官養老的馬嶺,為了替我說話,帶着北涼舊將一共十四人,不惜全部以死替我表忠。”

“東越邢丘,一喝酒就喜歡用那副破嗓子高歌的范黎也走了。”

“西蜀境內,離皇宮只差十里路,軍師趙長陵病死。只差十里啊,他就能手刃滅他滿門的西蜀昏君。”

“韓隸,本無死罪,為樹軍紀,是我親手斬下頭顱。”

……

徐驍一塊一塊靈位指點過去,嗓音沙啞,聲聲平淡,處處驚雷。

徐鳳年渾身顫抖。

徐驍瘸着站起身,挺直了腰板,望着一層一層堆積上去的靈位,冷笑道:“鳳年,等你出了西涼,爹便要一趟京城,我倒要看看,誰敢要我的命!他們那點氣力,可提不起人屠徐驍的項上人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