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聰明反被聰明誤。

徐鳳年本來憑仗着有陰物祛除痕迹,折返柔然山脈,不說一勞永逸,提兵山只要出兵追擊,肯定要被朱袍元嬰牽着鼻子走上一趟冤枉路,殊不知竟然被第五貉給守株待兔了。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安全個屁!徐鳳年站起身時,陰物已經如同一頭猩紅巨蝠倒掛在一棵樹上,徐北枳也察覺到事態不妙,很默契地將行囊丟給徐鳳年,做完這個動作,徐北枳便看到有十幾精騎縱馬奔至溪水下游,雙方間隔不到二十丈,都不夠一張劣弓勁射的。靠山吃山,柔然山脈蘊含豐富鐵礦,五大軍鎮都盛產重甲鐵騎,在北莽王庭極富盛名,這十幾騎除去為首一名英武男子,紫衫閑適,腰間挎了一柄不同於莽刀的烏鞘寬刀,其餘扈從連人帶馬都披有沉重甲胄,山林間無路可供戰馬選擇,但是這些騎兵分明縱馬疾馳,發出的聲響,在徐北枳聽來,卻是可以忽略不計。徐鳳年盯住佩刀男子手背上停有一隻黑鴿,皺了皺眉頭。

柔然特產哨鴿,徐鳳年是知道的。這傢伙手上這隻便是柔然山脈的六齡奴,有個昵稱叫做“青眼相加”,與絕大多數信鴿不同,這種青眼在三年以後才算步入成熟期,以六年為飛信最佳時期。爆發力和遠途耐力都屬一流,尤其歸巢性堪稱絕頂。只是徐鳳年本身是熬鷹鬥犬的大紈絝,對鴿子也算熟稔,更別提在草原上被拓跋春隼遊獵,吃過苦頭,潛逃時十分小心,格外留心天空是否有鷹隼哨鴿出現,確認無誤後,才敢返回柔然山脈。

這位同時執掌提兵山和一座軍鎮的北莽梟雄人過中年,擁有典型北莽男子的相貌輪廓,只是裝束更近南朝遺民。他一手隨意搭在烏鞘刀上,烏蟒皮製成,刀鞘繫繩,尾端裹有一團黃金絲纓。正是提兵山山主的第五貉一直在觀察徐鳳年,見這個慢慢背好一柄長劍的年輕人眼神投在信鴿上,第五貉嘴角扯了扯,善解人意地輕抖手臂,六齡奴振翅而飛,只是拔高到與扈從騎士頭部相等時,便出現一個急停,然後下墜,在離地三尺的高度懸浮,再如箭矢瞬間沒入樹林。徐鳳年笑了笑,都不用第五貉言語解釋,就知道了玄機,原來六齡奴的特殊在於低空而掠。

相傳曾經救過北莽女帝一命的第五貉問話青鳥,視線則一直停留在徐鳳年身上,“本人已經答應與你再戰一場,為何不告而別?”

徐鳳年代為答覆,“既然打不過就不要打了,女子打打殺殺,煞風景。”

面對這樣潑皮無賴的說法,第五貉也沒有動怒,只是輕聲笑道:“北涼王繡的弧字槍,本就是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搏命槍術,上哪兒去找我這麼好的箭靶子。不過話說回來,之所以第一次交手沒有痛下殺手,是我知道槍仙王綉幼年得女,可惜這位小姑娘的弧字槍精髓才使出四五分,就想着再戰一場,要一口氣看齊全了,再來定她的生死。提兵山畢竟不是那酒肆茶樓,想走?沒這麼容易。不過這會兒,比起領教弧字槍,我更好奇你這個年輕人是北涼哪個門派走出的過江龍?用你們中原的江湖行話,要不咱們搭搭手?”

徐鳳年一臉為難道:“你老人家貴為提兵山山主,又是赫赫有名的江湖前輩,跟我一個無名小卒的後生一般見識,不妥吧?”

第五貉鬆開刀鞘,雙手疊放在馬背上,一根手指輕輕敲打手背,搖頭道:“歷來都是後浪推前浪,要是按年紀按資歷算,大家都可以去當縮頭烏龜了,等活到了一百歲再出來顯擺。”

徐鳳年笑道:“山主說話風趣,相見恨晚,相見恨晚啊。”

第五貉有些無奈道:“你嘴上說不跟我打,那能不能將三柄古劍馭回匣子?劍氣可不小。如果決心要跟我打,那知會一聲,省得到時候我出了手,你卻怎麼死都不知道。”

徐鳳年搖頭笑道:“不打不打。”

第五貉清晰感知着出匣三劍的凌厲劍氣,冷笑道:“你這德性,跟一個姓董的差不多,是我這輩子最深惡痛絕的,不過我就只有一個女兒可以嫁人,被當做免死金牌,你的運氣明顯就差多了。”

徐鳳年還是那副欠揍的表情,“不打緊,反正你老人家身子骨還健朗着,不用急着跟我打,回山上再生個水靈閨女出來,我十八年後來找她就行。”

青鳥想笑卻沒有笑,憋得有些難受,握緊了剎那槍末端,果然還是殺人更自在一些。

第五貉仰天大笑,眼神開始變得極其陰沉,“真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潑猴。”

第五貉胯下坐騎猛然四腿下跪,整條背脊都給折斷,一抹紫身形暴起,瞬間就懸在徐鳳年眼前,對着頭顱一刀劈下。

刀名龍筋,北莽女帝登基後犒賞功臣,第五貉被欽賜了這柄象徵皇帳第一武夫的名刀,連戰功累累的軍神拓跋菩薩都不曾有此殊榮。

徐鳳年不敢絲毫託大,一身大黃庭攀至頂樓,春秋一劍橫在頭頂,原本想要駕馭三柄得自於秦帝陵的古劍耍一出圍魏救趙,只是不等三柄雪藏八百年終於重見天日的短劍飛至第五貉身邊,提兵山山主手中龍筋便壓得徐鳳年氣機動搖,三柄飛劍出現顯而易見的一絲凝滯,的確是遇人不淑,遇上劍道遠未大成的主子,是不幸,遇上這般超一流對手,更是不幸。溪邊泥土本就不結實,一刀之下,手提春秋劍的徐鳳年雙腳下陷足足一尺,第五貉身體在空中一旋,順帶龍筋抹過春秋劍鋒三寸,便將徐鳳年整個人給牽引得橫移側飛出去。

徐鳳年腳下泥土翻滾四濺,雙腳拔出地面後騰空黏粘在一棵大樹上,敗退的同時,三柄大秦古劍根本不去徒勞襲刺第五貉,都給他彈指分別釘入四周三根樹枝,跟手中春秋劍總算湊足了東南西北四個方向。分神馭劍是完全不用去想,徐鳳年清楚對敵第五貉,分心無異於自盡,只求任何一劍脫手時,能夠及時換一柄劍當做兵器,貼身軟甲不可能抵擋得住那柄龍筋一刀劈砍,即便不至於當場立斃,一旦重傷,也就跟死沒兩樣。

出刀後的第五貉氣勢驟然凝聚,不愧是有資格睥睨北莽江湖的大梟,第五貉存心要貓抓耗子,不急於追擊,駐足原地,冷笑道:“倒是有些小聰明。可別只會些小聰明,那就太讓我失望了。”

戰事真正開啟,生死都在一線間,徐鳳年也就沒有任何動嘴皮子的閒情逸緻了。

徐鳳年心目中真正敬重的高手,大概就只有羊皮裘老頭和老黃了,都不是那種喜歡佔據上風就跟人念叨大道理的劍客,更不可能位於劣勢就嘴硬,一件事一劍了!一邊廝殺拚命一邊說些類似今兒天氣不錯的廢話,要不就是相互感慨人生,這等婆婆媽媽算怎麼回事,早幹嘛去了?徐鳳年一呼一吸,不再貪心駕馭多柄劍之後的春秋,紫氣縈繞,透出劍鋒長達一尺之長。自古武道競技,都逃不過一寸短一寸險的規矩,就像那李淳罡曾有過大雪坪飛劍數千的劍仙手筆,但老劍神本人也語重心長教訓過最喜歡講排場的徐鳳年,這種手段,用作蓄養劍意的捷徑,可以,嚇唬門外漢也可以,對陣旗鼓相當的死敵,則毫無裨益,李淳罡直截了當舉了兩個鮮明例子,一丈距離以內,他自信可以用兩袖青蛇擊殺任何一名未到陸地神仙的高手,就算是呂祖轉世的齊玄幀,也不敢讓王仙芝近身全力一拳,倒是拉開距離以後,只要入了一品境界,誰都可以打鬥得花樣百出,真正的死局死斗,往往都是近身後幾回合就要生死立判。羊皮裘老頭最後一次傳授劍道,抬臂提劍後,說劍開天門看似氣勢如虹,其實不過是三尺青鋒三尺氣,唯有這樣,才有資格讓李淳罡我自詡“開得天門殺得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