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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鳳年在夜色中進入王氏府邸,大開眼界,黃楠四大郡望中水經王被龍頤王壓下一頭,不過府上書香氣息濃而不膩,雕欄畫棟十分精巧,就連府上的丫鬟婢女似乎也比別家府邸多了幾分書卷氣,清清秀秀,淡妝宜人。王熙樺大開儀門,親自領路,這位家主既是經略使大人的畢生死敵,也是國子監左祭酒姚白峰的忘年交,徐鳳年對他的觀感一直不錯,歸功於武當老掌教王重樓曾經給王熙樺觀相讖語,評價極高,如今王功曹的義子焦武夷進入陵州將軍府,躋身十四實權校尉行列,讓文武兼備的水經王氏聲望大振,若非李功德有個在邊關沙場上很爭氣的好兒子,龍頤王氏說不定還真就給趕超了,這個世道再勢利不過,沒出息的子孫出門在外靠父輩作威作福,志向遠大的豪閥門第則靠着後代用功名反哺家族。王熙樺有四房妻妾,不過子女顯然太過陰盛陽衰,獨子王雲舒今夜不在府上,不是以往的夜夜笙歌醉生夢死,而是正兒八經投軍入伍,今年入春以後黃楠郡的狐朋狗友就幾乎找不着這個好兄弟的身影了,因為所談不是什麼軍機要務,賓主融洽,雖說沒有王雲舒這個馬屁精在場,可王熙樺的女兒都走馬觀花看了一遍,至於到底是誰大飽眼福,就不好說了。

反正曹嵬大馬金刀坐在徐鳳年身邊,直起腰桿,手握刀柄,恨不得用眼神從那些妙齡女子身上刮下幾兩肉,可惜這些姿色都不俗的娘們就沒一個把他當回事,沾着水霧的眼神兒都撂在了年紀輕輕的北涼王身上,想必王熙樺王雲舒父子在家中閑聊,沒少說起徐鳳年這位朝廷新近敕封的上柱國大人。這把曹嵬氣惱得七竅生煙,幾次故意咳嗽,也沒見他招來多少視線,加上徐鳳年偏偏不去隆重介紹他是何方神聖,曹嵬到最後破罐子破摔,只要徐鳳年一開口,他要麼是鼻音冷哼,要麼是鬼臉撇嘴,總算把功曹大人的一個小女兒逗樂,躲在兩位姐姐身後笑吟吟捧腹,半死不活的曹嵬立馬有了精氣神,跟磕了江湖郎中在路邊攤上低價販賣的壇裝春藥差不多,王熙樺何等老辣,其實根本不用徐鳳年如何介紹,就清楚這個貌不驚人的佩刀矮子不簡單,否則誰敢堂而皇之跟北涼王平起平坐,還敢拆台對干?偌大北涼,刺史徐北枳算一個,游弩手李翰林都只能算半個。不過他們王家是北涼首屈一指的經學世家,府上個個心氣高,何況被姚白峰盛讚為當世解《易》前三甲的王熙樺,也沒有下作到需要用自家女兒去攀附權貴,當然,權貴之中,徐鳳年肯定除外。王熙樺對這個年紀不大的北涼人主,有着發自肺腑的敬畏。要是真有女兒被相中,不說給水經王氏雪中送炭,但肯定是錦上添花的大好事。至於那名矮小的佩刀男子,若是有女兒與他相互瞧對眼,王熙樺樂見其成。

徐鳳年藉著酒意微醺,談興頗高,王熙樺不敢得意忘形,只留下天真爛漫的小女兒斟茶遞酒,徐鳳年跟王功曹提起了蔡浚臣手頭有些古玩字畫,近期想要出手,王熙樺聞弦歌知雅意,輕輕點頭,還笑稱府上有好幾幅價值連城的字畫,都被徐鳳年在最醒目處鈐蓋下那天下聞名的“贗品”二字,徐鳳年破天荒有些赧顏,曾經年少輕狂,梧桐院曾有數方珍貴私章,其中有一枚大秦小篆,陰刻“贗品”二字,當年王府品相極佳的珍惜字畫,都沒能逃過世子殿下的魔爪,徐鳳年長久耳濡目染李義山的學問事功,在字畫鑒定一事上下過苦功夫,眼光奇准,那些“贗品”無一例外都是真品無誤,徐鳳年以往的叛逆性子可見一斑,不過陰差陽錯,不論中原士子如何仇視北涼,家中若是有一幅鈐蓋“贗品”二字的書畫,都是一樁既能保證旱澇保收同時又可以跟人炫耀的美事。在徐鳳年出府前,王熙樺送了一幅字,是驚蟄時節親筆寫就,可算是一份殘缺本的水經王氏家訓,三知己三陌路,“勝己者,德隆者,有趣者,可做知己。志不同者,無性情者,重怨忘恩者,不做仇敵即做陌路。”這跟完整的王氏家訓略有出入,比如知己中少了直言不諱者,陌路中少了德薄者,這大概就是王熙樺本人潛心鑽研治學事功兩事多年,得出的獨到心得了。尤其是先前閑聊到歷朝歷代藩鎮割據、宦官為患、朋黨連營三大頑疾,王熙樺也有過一番不落窠臼的高見,徐鳳年以往對讀書人確有不小的偏見,幾趟遊歷過後,逐漸有所好轉,今夜跟王熙樺敞開了聊天,讓徐鳳年自省幾分。

出門之後,曹嵬見到少女殺手百無聊賴地圍着馬車慢悠悠逛盪,她先前沒有跟隨進府,此時扛着那根滑稽可笑的枯杆子散步,曹嵬現在真是怕死了這個脾氣古怪之極的姑娘,用楊光斗的話說這就叫做惡人自有惡人磨。

坐入車廂,徐鳳年問道:“王熙樺剛才提到北涼任用官員,使功不如使過,楊老意下如何?”

楊光斗拍了拍袖口,笑道:“原先這話早說個三個月,就是站着說話不腰疼,多如牛毛的衙役胥吏,尸位素餐的多,能做實事的少,被士子文人頂替,是咱們北涼大勢所趨,王功曹本意不過是擔心北涼格局動蕩不安。不過既然流民之地要新辟出個流州,這個說法就講得通了,難道功曹大人也摸着蛛絲馬跡了?樹挪死人挪活,既然好不容易走掉一個宋岩,都沒能做成黃楠郡郡守,那還不如跑去流州找機會,況且王功曹不是一味迂腐的書生,他去流州,於己於北涼,都是好事。在北涼道舊三州犯錯的官員,一股腦丟去流州,有治政嫻熟清譽極佳的王熙樺安撫人心,誰都會賣他一個面子,又有小王爺的三萬龍象軍坐鎮,說不定王熙樺還真能當上下一任流州刺史。”

徐鳳年笑着點頭,流州初代刺史的人選其實早已敲定,遠大天邊近在眼前,正是重新出山的楊光斗,徐鳳年原本屬意陳錫亮,只是這位似乎只願躲在重重帷幕後頭寒士執意不肯,徐鳳年總不能強按牛頭喝水,不過說實話,陳錫亮此時還有“眼高手低”的嫌疑,若是沒有涼莽大戰在即的大背景,流州交給他文火慢炖也無妨,可既然快則一年長則兩年邊境就要硝煙四起,徐鳳年也委實不敢把流州全盤託付給陳錫亮。車廂內的楊光斗則是既通曉權變,又人情練達,到時候徐鳳年再給出一份徐驍“遺詔”的障眼法,老人的年齡資歷都清清楚楚擺在檯面上,遠比“嘴上無毛”的陳錫亮更能服眾,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徐鳳年越是重視陳錫亮,就越怕拔苗助長,這名年輕書生,不但是他親手從江南道拐來北涼的人才,更是師父李義山無比器重的北涼第二代謀士主心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