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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的太安城早朝,盛況空前。

永徽至祥符,朝會尤其是早朝,很大程度上就是離陽王朝政局形勢的直觀體現,其中參與朝會人數的多寡,往往是一種對某些中樞重臣的無形評價,例如陳芝豹和盧白頡先後赴京擔任兵部尚書,上陰學宮大祭酒齊陽龍的出山,大將軍顧劍棠的離京主政兩遼,對宋家老夫子、閻震春的謚號決議,還有盧升象唐鐵霜許拱三位地方名將的初次入京,少保陳望升任左散騎常侍,以及原戶部尚書王雄貴和原禮部尚書元虢的“流放”外地、刑部侍郎韓林的高升外任、盧白頡的黯然離京等等,早朝人數都有顯著差別。

除了必須參加每日早朝的文武百官不去說,有朝會資格卻不必參加的三種人,與國同姓的皇室宗親,曾經有功於離陽獲得世襲爵位的豪閥勛貴,和皇帝開恩特許無需早朝的年邁公卿,他們早朝人數越多,自然就意味着某個官員地位的愈顯赫,若是朝會官員略顯稀疏,比如當時王雄貴和元虢的上朝辭別,還有那前不久前往北涼道擔任節度使的老將楊慎杏,就沒有驚起絲毫波瀾,幾乎就完全沒有宗室勛貴老臣這三種人的到會。

雖然是個昨夜驟然陰雨的糟糕天氣,但今早的朝會,可謂群賢畢至。

秋雨綿綿,京城許多道路泥濘,對於某些要穿過小半座京城參與早朝的官員而言,若是擱在以往恐怕就要在馬背上或是車廂內叫罵幾句了,可今天幾乎人人都興緻勃勃,毫無疲態。一些個早朝前有在車廂內點燈讀書習慣的臣子,心不在焉翻動書頁,時不時撩起車窗帘子查看地址,或是直接跟馬夫開口詢問還要多久到達。

門下省左散騎常侍陳望的宅子所在街道,街坊鄰居都是離陽王朝一等一的勛貴王公,除了他的郡王老丈人,還有像燕國公高適之、淮陽侯宋道寧這些退居幕後多年的離陽大佬,他們的沉默,並不意味着他們喪失了影響朝政走向的話語權。

天未亮,這一大片府邸處處燈火輝煌,奴僕早已備好車駕,一位位身着紫黃的王侯公卿66續續坐入馬車。在這條車水馬龍中,陳望的那架普通馬車難免稍顯寒酸,但是在一個轉角處,前頭那輛本該先行拐入大街的一位侯爺主動讓人放緩度,為陳大人的馬車讓路。陳望輕輕掀起側簾,那位養尊處優故而年近五十依然沒有老態的侯爺,看到陳大人跟自己點頭致意的時候,老侯爺笑着回禮,放下帘子後,捋着鬍鬚,既有跟左散騎常侍打上些許交道的洋洋自得,心底也有唏噓後悔,當年先帝從趙家宗室和公侯勛貴中揀選女子婚配給陳望,他有個孫女本來是有希望的,只是當時只想着跟一位權貴國公爺攀上親家關係,如今回頭再看,雖說得償所願把孫女送入了國公府,但是相較陳望這位貨真價實的“乘龍”快婿,真是虧大了。

燕國公高適之和淮陽侯宋道寧是至交好友,奇怪的是門當戶對的兩家竟然沒有任何親上加親的聯姻,真說起來,燕國公晚年所生的高士廉高士菁兄妹,放在太安城都是相當出彩的年輕子弟,而淮陽侯子女眾多,又屬於倒吃甘蔗節節甜,因此照理說即便不是嫡長子女,與高家兄妹年齡相當的那幾位宋家男女,若是成親也不算就是如何高攀了燕國公府。

今天燕國公和淮陽侯不但都要參與早朝,而且還共乘一輛馬車,車廂寬敞,尚未入冬,國公爺高適之就讓人添了只精巧小爐,焚香取暖皆可,這是為了照顧早年染寒的好友宋道寧。

宋道寧眯眼打着盹,高適之輕輕彎腰,動作輕柔地挑了挑爐火。

宋道寧睡眠極淺,很快就睜開眼。

高適之看到宋道寧投來的視線,問道:“有話想說?”

宋道寧默不作聲,眼角餘光瞥了眼他們和馬夫之間的那張厚重帘子。

高適之又問道:“你家那位老馬夫終於也自行請辭了?”

入秋便懼冷的宋道寧伸手攏了攏領子,輕輕嗯了一聲。

高適之笑了,“既然如此,為何還不敢暢所欲言?”

宋道寧臉色淡漠,“經過這麼多年,習慣了。”

作為患難兄弟的高適之心有戚戚然,輕聲感嘆道:“這麼說來,還要感謝那個一刻不願消停的年輕藩王,否則陛下就算有心撤走趙勾,也絕對沒有這麼快。”

宋道寧嗓音沙啞道:“一開始,我對先帝此舉是有怨言的,這麼多年下來,反而心安。說實話,以往偶爾出行,明知道有個先帝眼線盯着,其實也沒什麼不自在的。現在陛下撤走諜子,高兄,你覺得如何?”

高適之冷笑道:“宋老弟,我高適之又不是官場雛兒,當然是跟你如出一轍,不自在,很不自在。還不如雙方其實心知肚明,只要不捅破窗戶紙,就能相安無事。現在倒好,明面上走了個馬夫,是不是府上就會暗中多個僕役婢女?”

一向在太安城以木訥寡言著稱的宋道寧笑意玩味,“高兄,你是否因此便覺得陛下氣量不如先帝?”

高適之皺眉道:“你不覺得?”

宋道寧搖頭道:“陛下此舉,在我看來,不是想要讓咱倆為此感恩戴德,陛下不至於如此淺薄,無非是給了你我一道不需要宦官代勞的密旨罷了。你若是不諳深意,接下來的那場盛宴,就沒有你的座椅了。”

國公爺頓時神情凝重起來,問道:“此話何解?”

宋道寧緩緩道:“自祥符元年起,京城官場風雲變幻,讓人目不暇接。諸多起伏,不是幾個人的官場升遷那麼簡單,文官方面,北地彭氏為的士族開始迅猛崛起,以盧庾兩氏領銜的江南士族突然崛起又突然沉寂,青黨死灰復燃,翰林院從趙家瓮獨立出去,等於跟三省六部徹底撇清,新任翰林院學士是根正苗紅的天子門生,出身普通士族,和張廬以及江南兩遼兩大世族都無太大關係。六座館閣的設立,亦是從三省六部分權之舉。武將這邊,暫時不說老舊兩朝藩王,就說最近幾年在京城進出過的人物,之前的兵部侍郎許拱唐鐵霜,薊州副將楊虎臣韓芳,重返廣陵道大權在握的宋笠,以中堅將軍李長安為獲得提拔的七位京畿實權武將,還有剛剛入京的董工黃田綜和韋棟。”

高適之自嘲道:“宋老弟,你就打開天窗說亮話吧,你說這些我都曉得,陛下的大致意思也算馬虎領會,你就只說你的真知灼見好了。我一個大老粗,兜圈子不在行。”

宋道寧輕聲嘆息道:“算了,對牛彈琴,還不如省點氣力,畢竟這麼多年沒有參加過早朝,要是不小心站暈過去,就丟臉了。”

高適之抬起手揮了揮,笑罵道:“姓宋的,別以為自己是個侯爺,我就不敢揍你啊!”

宋道寧突然說了一些題外話,“讓士廉士菁不要和殷長庚走得太近……對了,還有如果士菁那丫頭不是太反對,你不妨撮合一下她和趙右齡的幼子,年紀是差了幾歲,可不都說女大三抱金磚?這些都是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