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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鳳年上車的時候,徐偃兵問道:“怎麼不走進去看幾眼?”

徐鳳年笑道:“徐驍年輕時跟人裝孫子的地方,就不進去了。”

徐偃兵會心一笑,點頭道:“大將軍應該也是這麼想的。”

馬車駛向並不遙遠的趙家瓮,正值退朝,許多馬車迎面而來,畢竟京城除了權勢彪炳的六部,還有足可謂龐雜繁多的大小衙門設在別處。

一輛輛馬車、一位位騎馬官員與這架不起眼的馬車擦身而過。

徐偃兵在禮部衙門外停車,禮部官員的馬車或是坐騎早已把位置佔滿,讓原本進出衙門的寬闊道路變得依舊擁擠不堪,沒有辦法,禮部如今是第一等清貴且顯貴的王朝重地,迎來送往極其繁重,許多以前都不樂意踏足禮部半步的別部官員,如今也隔三岔五來禮部找個郎中員外郎敘敘舊套套近乎,至於禮部尚司馬朴華和左侍郎晉蘭亭就別奢望了,除非是別部侍郎一級的人物,否則是根本見不着面的。話說回來,本身到了侍郎這個位置,既不太拉得下面子,當然也需用這種粗陋方法來籠絡關係。

所以當徐偃兵只是隨意停了個位置,很就有禮部小吏走過來,倒沒有立即頤指氣使惡語相向,太安城水深蛟龍多,已經有數鮮血淋漓】∴的前車之鑒總結出了一個道理,與人為善,能忍則忍,肯定不會有錯。當只縮頭烏龜,總比做伸頭王八給人一刀剁下好吧?

那名小吏很就萬分慶幸自己的謹小慎微,當他看到那個掀起帘子年輕人的衣飾,立即就醒悟,不愧是禮部的人,比起兵部武庫司那兩人的荒唐滑稽,這傢伙很就深深作揖,畢恭畢敬道:“下官參見北涼王!”

徐鳳年走下馬車,點了點頭,徑直走向禮部衙門。

身後那個禮部官吏等到徐鳳年都走入大門了,還是不敢起身。

一副恨不得彎腰作揖到天荒地老的謙恭架勢。

為年輕藩王領路的,是一位運氣糟糕至極的禮部祠祭清吏司郎中,正巧跟這位北涼王狹路相逢,逃都沒地方逃,同行幾個下屬是瞬間就跟這位郎中大人拉開了大段距離,半點捨身取義的覺悟都沒有。

如今禮部的門檻不容易進?若是沒有品秩足夠的熟人領路,就會被憋了許多年怨氣的其他禮部官員百般刁難?

事實自然是事實。

可是眼前這一位,會管你這些狗屁倒灶的規矩?人家還是北涼世子殿下的時候,就已經可以佩刀上殿了!

所以當祠祭清吏司郎中聽北涼王說要見老尚的時候,屁都不敢放一個,低頭哈腰幫着帶路,只說尚大人退朝後還有一場雷打不動的御房議政,可能需要王爺稍等片刻。

徐鳳年走入司馬朴華那間屋子,也沒有拒絕那個禮部郎中的端茶送水。

看到年輕藩王站在尚大人的那幅心頭愛《蛙聲出山泉》前駐足欣賞,小心翼翼遞去一盞熱茶的郎中大人這才記起一事,在北涼世襲罔替後,這個年輕人當年被罵作暴殄天物、肆意在價值連城真跡字畫上胡亂題跋題籤,甚至乾脆蓋印“贗品”二字,起初不知道多少京城官員和中原文人雅士,在得到從北涼王府流傳出的字畫後,一個個捶胸頓足,恨不得把那個年輕人從梧桐院抓住去痛毆一頓,不曾想才幾年功夫,立馬變臉,一個比一個笑得合不攏嘴了。理由很簡單,不管風骨錚錚的士林領袖們如何抗拒,這些經由年輕藩王之手的字畫,只要你肯賣,下家的出價不濟都要翻一番,既便如此,依舊有價市!

想到這裡,郎中大人就有些心虛,當憎惡北涼的晉蘭亭進入禮部坐第二把交椅後,他就忍痛割愛公開賣掉好幾幅字畫,以表忠心,但是仍然偷偷私藏了一幅《清涼帖》,想着哪天等到自己上了年紀離開官場回鄉了,才拿出來跟人好好炫耀一番。或者保不齊哪天到了可上可不上的仕途關鍵時刻,才將那幅不過寥寥兩字的小帖,“低價”轉手給自己早年的科舉房師,白送?做夢吧!清涼帖,清涼山,只憑“清涼”這兩個意義極其特殊的字,郎中大人保守估計就值他個五百兩!黃金!

徐鳳年喝完了茶,走到案附近,隨手打開一隻精美檀盒,裡頭整齊擺放有六錠墨,取出其中一錠,雙龍吐珠描金紋,正中篆“華章煥彩”,顯然是出自舊南唐制墨大家褚直的宮廷貢墨。像這樣的珍稀物件,數十年輾轉,想來如今都成了離陽官員的案上的東西。不過比起顛沛流離的春秋遺民,同樣是背井離鄉,這些死物,似乎要幸運許多,它們能熬到另外某位識貨的讀人愛不釋手,許多亡了國的遺民,就只能不知道死在何處異鄉了。

尚大人司馬朴華還是沒有回到禮部衙門,在一旁飽受煎熬的郎中大人臉色越來越白。

門外響起一聲咳嗽,祠祭清吏司郎中不動聲色地走出屋子,看到是一位關係不錯的精膳清吏司員外郎,老好人一個,當了整整十來年的員外郎也沒能陞官,後者哭喪着臉悄悄道:“柳大人,尚大人到了衙門口,就轉身走了,說是要去門下省辦事。還說千萬不要讓王爺曉得,讓咱們只能說是今日議政耗時極長,晌午以前都未必能出宮,還讓咱們好好招待王爺,誰出了紕漏,大人就要問罪。”

聽到這個噩耗,郎中大人差點跳腳罵娘,強忍住當場跑路的衝動,在屋外做了數次深呼吸,彷彿心肝都在疼。

這個時候,靈光乍現,郎中大人在員外郎耳邊竊竊私語,後者一臉為難,郎中大人重重拍了一下後者的肩膀,以斬釘截鐵的語氣說道:“趕緊去!”

交代完了事情,郎中大人如履薄冰地回到屋內,盡量語氣平靜地跟年輕藩王說了這麼一回事,說話的時候,滿臉誠懇和愧疚,前幾年偷偷收攏府上一個丫鬟給悍婦捉姦在床的時候,也沒見郎中大人如此卑躬屈膝。

徐鳳年瞥了他一眼,面表情地嗯了一聲,說道:“尚大人不在,蔣侍郎和晉蘭亭總該在的吧?”

郎中顧不得琢磨兩個不同稱呼的言下之意,小雞啄米道:“蔣大人在的,在的,原本蔣大人是告假了的,臨時又回衙門處理政務了。晉大人退朝後便直接返回禮部,也在的!”

相比鶴立雞群的尚屋,兩位禮部侍郎的屋子雖然也是各自一人,但是屋子連着其他幾位郎中員外郎,就沒有顯得那般別有洞天了。

禮部,本就是教人講規矩的地方,自身的規矩,繁文縟節到了吹毛求疵的境界。

徐鳳年和郎中走向右侍郎蔣永樂的屋子,結果郎中發現蔣永樂剛好從外邊一路跑回來,氣喘吁吁的,顧不得什麼在下官面前保持什麼氣度風儀了。

郎中看到這位右侍郎大人的時候,心中只有一個念頭,蔣大人啊,自己保重了,不是下官有意要拖你下水,而是尚大人已經狠狠坑了下官一把,我要是再不讓人把你連騙帶嚇弄回來,下官恐怕就見不着明天的太陽了。嗯,其實下官家裡那個小兔崽子有句當作口頭禪的江湖俚語,現在想來確實挺在理的,混江湖,就是混出一個死道友不死貧道。真說起來,你蔣大人要是不小心暴斃了,下官定會盡量把你肩上那份禮部的擔子挑起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