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盧凱米多姆”、“那一天”。

這兩個關鍵詞浮現，向山便立刻明白了“那一天”是指哪一天。

那是向山理念動搖的一天，也是他在四十年代的至暗時刻之一。

神原尊死去之後，他們去接收遺體捐獻的那一天。

但是，向山內心隨後浮現的卻是

——啊？

他幾乎立刻就明白六龍聖主在說什麼。

絕大多數人都覺得，向山在那個國家招了一隊僱傭兵，為自己的朋友復仇， 殺死了當地的反政府武裝。

但這實際上並不是向山做的。

約格莫夫做下了這一切，但是向山出於現實的考量，沒有告知他人真相，而是故意用含糊其辭的說法將之攬在身上。對外，這算是給對頭們送上“不算把柄的把柄”，對內，則算是“握住約格莫夫的把柄”。

這是向山在四十歲時的考量。

在大多數人看來， 事情就是這樣的。知道真相的人並不多。

但是……

六龍教主這個時候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拿他根本沒有做的事情來詰問他？

為什麼？

向山背後斷裂的磁鏈兵器開始收縮。形狀各異的金屬片彼此咬合。向山認不出出言嘲諷：“你不會不知道吧？不對……你好像也明白……”

“我猜你現在一定在反問， ‘你好像也知道那件事不是向山做的’， 對吧？”

向山再次意識到六龍教主其實聽不到。他抬起頭，望向握緊武器緩慢靠近的神原言葉，大聲問道：“這就是你加入六龍教的理由？因為六龍教主曾經為你的父親報仇？喂言葉，我好像跟你說過吧……”

“是的，我知道，當年那件事不是向叔叔你做的。僱人殺光那群混賬的人，其實是約格叔叔。”神原言葉如此平靜的說道。

語氣太過理所當然，以至於向山在這裡錯愕了一下。

“哦哦哦，不會吧，你不會想着這個時候策反言葉吧？”六龍聖主不敢直接注視向山，但是卻能觀察神原言葉。從神原言葉的動靜上，他大概猜到向山心裡想着什麼：“你此時此刻是不是還想着， ‘言葉究竟被什麼手段騙了’、‘是不是記憶被替換’了之類的？”

向山的語氣微變：“你是在了解這一切的基礎上，完全沒有被欺騙，就這樣加入了六龍教？”

神原言葉無言的點了點頭。

向山憤怒了：“為什麼？只是因為他具有錯誤的記憶嗎？”

“您知道二十二歲之前我是怎麼看待您的嗎？”神原言葉平靜的反問道， “在上高中之後， 我在網絡上找到了一些小道消息， 說有種種跡象表明， 謝盧凱米多姆的一支武裝部隊是被您招募的僱傭兵所消滅的。那些小道消息的傳播者大聲宣布，大名鼎鼎的‘未來主義者’並每有他表面上那樣心懷人類的未來……”

“但是我卻很高興。我覺得向叔叔是一個很好很好的人。我當時發消息去問過英嘉阿姨了。她含糊其辭，但我能聽出來，這裡面應該別有內情。我以為這件事就是真的。一直到二十二歲的時候……這個您可能沒有相關記憶吧。”

“在真實的歷史上，向山就沒有做過這件事！”向山道：“你要為了一件實際上沒有發生過的事情，背叛自己上半生的道路嗎？”

“我已經……沒法再相信它了。我知道，它沒錯，是我錯了。但是，我已經不敢再信了。”神原言葉語氣依舊平靜，甚至帶上了一絲針對向山的歉意：“而且，聖主……那就相當於來自平行宇宙的向叔叔吧？他真的為我父親報仇了。”

——平行……宇宙？

向山的大腦終於遇上了自己無法理解的事情，思緒一片空白，甚至“腦洞不夠，平行宇宙”之類的爛話兒都蹦了出來。

六龍聖主在這一瞬間佔據了上風。他的一隻手掌掙脫，朝着向山腦袋覆去。

一瞬間，記憶更深之處的陰影覆蓋了之前的所有情緒。向山腦袋朝後一頂，抵在六龍教主那一隻手的腕部， 沒有被擒住後頸。

但這一下， 向山落入了下風。

他朝着神原言葉叫道：“你有病嗎？平行宇宙？這件事……這個冒牌貨他自己都明白……這件事沒有發生過……”

“聖主的人格基礎，就是‘做過這件事的向山’。就算聖主他之後獲取了歷史真相的記憶， 已經成型的人格也難以改變。對於聖主來說，‘做過那件事’的記憶才是更鮮活、更有實感的。”神原言葉道：“那麼對我來說，他就是‘曾為我父親報仇來到向叔叔’。”

“你這只是……自欺欺人！”向山憤怒道：“你到底是怎麼變成這樣的？”

“您每一次重生都是重置了心態！所以你根本不理解我們這些一直活到現在的人！我們這些已經失敗過很多次的人！”神原言葉終於表現出一絲情緒的波動。她對着向山叫道：“聖主……這個向叔叔，無論發生了什麼，都不會背叛愛他的人與他愛的人。”

向山怒極反笑：“你多大的人了……這麼缺愛嗎？”

“啊，是啊。”神原言葉點了點頭：“我在什麼地方看到過吧。童年父愛的缺失，需要用一生來治癒。對於我來說，您曾像我父親一樣。”

——為什麼……

“雖然不知道伱們在聊什麼，但我想，此時此刻，你內心一定在問為什麼吧？”六龍聖主的聲音再次響起：“那麼，我來說完那個故事吧。”

“一個俠客，在內心絕望的時候，想要模仿第四武神，再造一個向山，讓世界再次燃起希望。他確實做到了。可惜的是，他預料到了開頭，卻沒有預料到結尾。”

“或許這件事早被向山拋在腦後，謝盧凱米多姆的事情遠不如面前的竊國者重要。或許‘曾經熱血上涌，為友復仇’的形象與傳統的‘俠客’有所重疊，利於宣傳——向山其實並沒有專門澄清過那份誤解。”

“而大多數人依舊以為，當初那件事是向山做的。”

“當眾多人上傳‘我對向山的記憶’時，這份記憶就會混雜進去。而它被人選中的概率其實不算低。或許‘選中錯誤印象，但沒有選中正確記憶’的概率不高吧。畢竟向山的朋友都知道這件事。”

“但是，那個俠客就很不幸。他只是一個普通的俠客，混不進‘向山與他的夥伴們’這種高端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