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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畢再遇數十年行伍經驗,金軍能夠如此迅速追趕而來,他也是大吃一驚。在他想來,留在小斜谷的伏兵,就算不能殺傷多少金軍,至少也能阻敵兩三天。

哪知道……

幸好這股金軍人數不多,只有兩三千人。畢再遇手中可用之兵,有一萬八千人,其中還有騎兵兩千。若是用兵得當,就算將這股金軍盡數吃下,也有幾分機會。

但問題是,後續金軍何時到來?

對此,畢再遇心中沒有任何把握。

他只得再次分兵,其中一萬三千步兵繼續東撤,以最快速度趕至夔州。剩餘三千步兵和兩千騎兵,則由畢再遇親領殿後,與這股金軍周旋,且戰且退。

張啟德雖然不知後續大軍何時能夠趕上,但既然攆上了畢再遇,他就拋卻了任何焦急之情,全心全意的對付起眼前的獵物來。

狼群戰術。

張啟德將留下千人不動,剩餘部隊以排為單位,像狼群一樣輪番對宋軍進行襲擾。

金軍每一次的襲擾,只放箭襲擊,絕不短兵相接。每次多則造成十餘人死傷,少則殺傷兩三人,雖然看似戰果不大,但每次襲擾,金軍都能從宋軍身上咬下一小塊肉來。

常言道,猛虎怕群狼。嗜血成性的狼群令自然界里所有動物都不寒而慄,在它們的輪番圍攻下,即使百獸之王也難以倖免。

更何況,畢再遇的五千宋軍,在張啟德面前,還稱不上猛虎!在狼群面前,宋軍的反擊,只能算兔子蹬腿。

入夜後不久,因為視線的因素,金軍控馬無法像白日里那麼精準,導致己方傷亡徒增,張啟德立刻下令停止攻擊。

畢再遇長鬆了一口氣,金軍這個戰術的毒辣,是他生平未見。隨着金軍不斷的撕咬,損傷最大的不是人馬,而是將士們的士氣。若金軍再堅持撕咬一個時辰,即便以畢再遇的威望,只怕再也彈壓不住軍中的恐懼。

畢再遇不敢停步,下令全軍連夜後撤。

張啟德只派了小股人馬跟上,大隊就地休息。

次日天色微明,金軍繼續追擊。

畢再遇知道一到天亮,金軍必會銜尾追來,到時候己方人馬睏乏交加,更無法抵擋。到了半夜時分,途經一處山坳,他下令全軍止步,大半士卒先行休息,剩下的做戰鬥準備。

宋軍趕了半夜的路,才走了不到五十里。張啟德只用了一個時辰,就迎頭趕上,準備重操狼群戰術。

畢再遇已有準備,他連夜命人削了不少竹尖倒插於地,又看了樹枝覆蓋其上,射下重重陷阱。這處山坳僅有十餘丈闊,雖不算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險地,也足以藉助地利限制騎兵沖陣。

張啟德極有耐心,命人以強弓壓制宋軍,慢慢清除地面陷阱。

畢再遇待金軍清除完陷阱之後,命早已養精蓄銳的一千騎兵,忽然殺出。

對此,張啟德早有預案,他那一千大隊人馬不動,就是為了應付此刻。宋軍想突襲沖陣,他昂然不懼,立刻率部迎面而上。

金軍騎兵雖強,但宋軍知道,自己只有死戰求勝一途,人人都奮不顧身。

張啟德未能如願將宋軍騎兵陣

營鑿穿,眼見有被宋軍步兵圍困的危險,他只得下令先行撤出戰場。

自從巴州撤軍,宋軍頭一次勝了一場,眾人齊聲歡呼起來。

畢再遇面露笑容,不斷鼓舞士氣,心中卻是滴血不已。剛剛這一番交戰,金軍雖然被迫撤退,但己方一千騎兵折損過半,而金軍丟下的人馬不過兩百之數。金軍雖退實勝,這樣的戰鬥再發生兩次,宋軍本就不多的騎兵就要消亡殆盡了。

張啟德心痛將士,不願與畢再遇強行兌子,他收攏人馬,略做修整之後,再次祭出狼群戰術。

若是在寬闊之處,宋軍決計經不起金軍的撕咬。但畢再遇憑藉地利,在兩旁的矮山上布置了弓箭手,讓金軍難以近身。

金軍的弓箭射程,本是勝過宋軍,即便不近身作戰,也能憑藉弓箭耗死宋軍。但宋軍居高臨下放箭,兩軍射程又回到了同一起跑線上。

張啟德組織人馬突襲一邊山頭,但騎兵下了馬上了山,不是宋軍的對手,反而白白丟下了數十條性命。

儘管如此,張啟德依舊派出騎兵輪番騷擾,不時突擊宋軍射程末端,然後快速脫離。只要麾下兒郎控制好距離,就不會有多少損傷。

這樣一來,宋軍時刻遭到威脅,神經一刻都不能放鬆,箭支也在不斷消耗當中。

畢再遇發覺不對勁,立刻吩咐山上人馬,金軍剛入射程之時,不可輕易放箭。

張啟德見宋軍射擊保守起來,就大膽的令騎兵靠近少許,射擊山坳下的宋軍。

畢再遇見狀,乾脆將山坳處的防禦陣線後撤二十步,並在前方倒插竹尖,又鋪滿樹枝。

張啟德見畢再遇如此絲毫不露破綻,確實無法可施,只得讓麾下將士分為兩部,一部分批不斷騷擾,另外一部抓緊休息。兩個時辰之後,再替換過來。

畢再遇也在不斷調兵遣將,安排輪休。這一日下來,兩邊山坳上的弓箭手,都換了兩撥人。

一日時光,匆匆溜走,轉眼又到了入夜之時。

這晚張啟德沒有下令全軍修整,而是點起火把,依舊保持高強度的騷擾。在他看來,宋軍的勞累程度遠超己方,即便不能製造殺傷,也要最大程度的消耗敵軍。

到了子時,張啟德不再當值,裹了床毯子沉沉睡去。

次日天色剛剛放白,張啟德被親兵喚醒,他抬頭往山坳兩邊一看,宋軍已無半個人影。

宋軍故技重施,昨日入夜之後,大部隊早已撤走,只餘下少量殿後之人在山上牽制。到了天快亮時,這殿後之人,也都盡數撤走了。

宋軍走前,還在山坳中設下了不少陷阱,挖了大大小小許多陷馬坑。

張啟德不驚不怒,安排將士快速清除陷阱,填平陷馬坑,然後齊齊上馬追殺。

這處山坳,離夔州有百里路程。宋軍步兵昨日入夜就先行撤離,腳程快的已看見了夔州城,腳程慢的,卻還有三十里地。

畢再遇領着千餘騎兵最後撤離,他們設下的陷阱,只阻攔了金軍半個時辰。金軍放馬追擊後,雙方距離便在不斷拉近。

兩個時辰之後,宋軍騎兵距離夔州還有十里,金軍已經迫近畢再遇殿後騎兵

,雙方只剩下里許距離。

追兵的馬蹄聲,清晰可聞。

畢再遇知道,以雙方馬匹腳力的差距,自己跑不到夔州城下,就會被金軍追上。

他準備回身作戰。

老夫這一口大刀,多年未曾飲過金狗的鮮血了呢!

他身旁一名軍都指揮使看出畢再遇的意思,連聲大喊:“將軍,夔州不可無你,大宋不可無你!”

這人喊完,立刻放緩馬速,調轉馬頭大吼一聲:“不怕死的,隨我殿後!”

數百宋軍騎兵嘶吼起來,紛紛放緩馬速,調轉馬頭,向迎面而來的金軍衝鋒。

畢再遇虎目飆淚,他痛苦的閉上雙眼,催馬疾馳,加速奔向夔州。

宋軍騎兵弓箭大多是八斗弓,金軍則是清一色的一石弓,兩者相比,宋軍射程至少差了兩成。

若說兩軍弓箭的差距還不算太過懸殊,雙方戰馬的差距更是巨大。宋軍唯一略有優勢的,便是身上的盔甲。宋軍騎兵,大半身着鐵甲。當然,這鐵甲並非全身甲,而是以皮甲為主,在要害部位覆以鐵片。而金軍普通騎兵的盔甲,以皮甲為主,配上護心鏡,主要講究輕便靈活。

結合騎術等各項因素,拋卻士氣高低,金軍一個騎兵,足夠拼掉宋軍兩個騎兵。

此刻兩軍衝鋒,金軍有兩千餘人,而宋軍騎兵,只有五百人。

結果不問可知。

最終,張啟德順利剿滅宋軍的自殺式衝鋒,卻耽誤了一盞茶的功夫。他看着十里外的夔州和五里外的宋軍殘部,暗自嘆了一口氣。

終究沒能留住畢再遇!

他下令全軍下馬,收斂同伴屍體,收攏胸牌就地埋葬。

而這數百宋軍的屍體,也被埋在一旁。

張啟德之前十分看不起宋軍,但這數日以來,這股宋軍的堅韌讓他頗為改觀,尤其是這數百宋軍騎兵慷慨赴死,更值得敬佩。

收拾完戰場之後,張啟德重新躍上馬匹,奔至夔州城外一里處。

城外宋軍已經盡數進城,關好城門,拉起弔橋。畢再遇站在城頭,與張啟德隔空相望。

兩人心中,各有所思。

數年之前,金國雖與宋國簽訂和議,稱永不相犯。但完顏康傳遞出來的信息,讓軍中重將心知肚明,這宋國是遲早要滅的。

從那時起,張啟德就開始留意宋國將帥的消息。畢再遇這個名字,對張啟德而言,可謂如雷貫耳。之前在張啟德想來,宋國所謂名將不過爾爾,一個六旬老頭,居然還要親自領兵作戰,足見宋國無人。

但近來一番交手,張啟德感觸頗深,這個鬚髮半白的六旬老兒,果然非比尋常。若是易地而處,張啟德自認,多半不如畢再遇。

畢再遇望着金軍旗下主將模樣之人,心中亦是感慨萬千。此人年紀輕輕,麾下將士就能如臂使指,作戰勇猛又不失細膩,放眼大宋滿朝,除己之外,只怕無人能及。

想到此處,畢再遇忽覺有些頭暈過來,他連忙扶住牆頭閉目養神,過了好一陣子才恢復過來。畢再遇知道,數日高強度作戰,自己已經身心俱疲,再難支撐。

歲月不饒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