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芷戈當真是在做夢中被人硬生生拉了起來，當他睜開眼看到一張素未謀生的臉時，第一反應就是自己被搶劫了。

夜空不知何時下起了瓢潑大雨，百里芷戈被莫青瀾幾乎以拖飛的姿勢飛奔在游廊石橋之間，當他們趕到太醫院時，二人幾乎被雨淋了個透，而他終於聽到劫持他的人開口說了第一句話：

“救他，不惜一切代價。”

聲音既陌生又熟悉，然而百里芷戈已經沒有閑暇去思考這份熟悉的由來，因為他被推進門就看到了幾乎被鮮血覆蓋的墨塵以及莫青菡等人。

沒有任何多餘話語和動作，他立即上前查看，隨後立即吩咐等候的其他御醫準備清水，紗布，剪刀過火，開始着手準備行醫救人之事。

百里芷戈抬手一揚，會意的莫青菡則往外走去，路過莫青瀾身邊見她只是盯着墨塵看一動不動，於是柔聲道：

“相信他，他會救活墨塵公子的。現在我們需要做的是在外面靜靜等候，不要給他造成別的困擾。而且你也需要休息下，可不能墨塵公子醒了，你又倒下了。”

莫青瀾只是不說話，彷彿並未聽見莫青菡的相勸。一旁的殤離見此不由上前說道：

“多謝二公主關心，深夜唐突打擾多有得罪，還驚動了太醫院上下所有人，在下替公子萬分感謝二公主的相助。”

“無礙，恩人的朋友就是我凰茨國的朋友，理當幫助。對了，太醫說那孩童只是驚嚇過度已無大礙，睡一夜便好，你們大可放心。”莫青菡客氣回道。

因為玫曉瑰身份的特殊，莫青瀾在進宮前將她安排進了一家客棧里。凰茨國今時不同往日，若玫曉瑰出現在這裡必然會引起難以想象的騷亂。即便莫青瀾心急如焚，但依然不忘掌控大局。是以莫青菡根本不知道私自出宮的永安公主已經來到了她的地盤上。

“很吵。”莫青瀾驀地輕輕開口，帶着不耐煩，擺擺手示意他們出去說話。

莫青菡明白恩人的耿直性格，是以並未放在心上。只是微微一笑，和一臉尷尬無奈的殤離出了門。

墨塵脈門多處部位已經插滿着銀針，過火消毒的剪刀正被百里芷戈拿在手裡，小心翼翼的剪掉傷口周圍的衣布。每清洗一下傷口，墨塵整個身體伴隨着銀針似乎都在微微顫抖，臉色蒼白如紙，與死人無疑，而此時莫青瀾的心都會跟着驟停下。

她希望墨塵會在疼痛的刺激下而醒過來，同時又希望他乾脆繼續昏迷着，這樣便不會感受到痛苦。

莫青瀾不知道自己怎麼了，在等待的期間里她腦海里總是不停回放着墨塵中劍渾身是血，還衝着她笑，明明那麼疼，怎麼還能笑得出來……

她說，墨塵，墨塵。

他說，我在，我在。

他說，我在，我在。

他說，我在，我在……

心口處的血氣又開始翻湧，心口上似有什麼東西在扎着她，令她隱隱作疼卻不明原因。莫青瀾兩手緊握成拳，雙眸卻仍執着的盯着墨塵的臉，似要看透什麼。

似是眨眼間，又似是過了一個世紀那般漫長，百里芷戈終於結束了救治墨塵的工作。

“性命保住了。”他一開口，聲音沙啞而乾涸。說話間給自己倒了杯水，動作不緊不慢，一如往日優雅，即便他現在渾身濕透，嗓子口渴的厲害。

短短五個字，一下子鬆開了莫青瀾心弦上緊繃的線。莫青瀾往後退了兩步直至靠在桌邊上，她雙手無力的鬆開，反撐桌邊緣，緩緩吐出口氣。

“多謝。”莫青瀾說道，雖然一如往日的面無表情，但這二字的含義百里芷戈聽得出來。

“不要急着感謝，我只是說性命保住了，但沒說他一定會蘇醒。配的藥方里太醫館缺一味藥材，用其他藥材又無法代替。但這藥材極難取得到，我先想想別的辦法。”百里芷戈親潤了下嗓子，語氣沉重。

本來稍微輕鬆了點的氣氛一下子又變得壓抑沉悶，令人窒息。

“缺什麼藥材？你告訴我，我去取。”莫青瀾想也沒想的問道。

不管這藥材有多難得到，她必然會取回來救醒墨塵。

“你和他什麼關係？這般拚命救他，你可知道你要去的地方可是九死一生。你是弒天又如何？真以為你刀槍不入，誰都拿你沒辦法？如果你死了，青菡怎麼辦？”百里芷戈不悅道。

在他見到墨塵的第一眼時，他就明白了將他抓過來的人是易了容的莫青瀾，也明白了莫青菡這兩日口中念叨的改之恩人是誰了。

為了莫青菡，他怎麼也不能讓莫青瀾去那種地方送死，更不明白她和墨塵也只是相處短短數日，以莫青瀾涼薄冷情的心性怎麼會如此護着墨塵？

你和他什麼關係？聽到這話時，莫青瀾愣了下。

什麼關係？從打認識墨塵開始，墨塵就一直保護着她，還得到了秦淺還活着的消息。幾番救她，為她出謀劃策，為她做現代的牙刷牙膏，為她洗手**吃的菜，為她鋪平道路解決凰茨國內患……

這些點點滴滴或小或大的事情，平日沒什麼感覺，也不曾天天記在心上。但今天被百里芷戈這麼簡單的一句問話，一下子從莫青瀾的心湖裡如跳躍的魚兒都冒了出來，令她心緒不平。

“他有仇，我有恨，我們有共同目標，這算不算是一種關係？”莫青瀾淡淡答道，這句話說出口時，剛才起伏不定的心緒已然被她強行壓下。

是的，墨塵說過他的家被舒霸毀滅，他有情報網卻沒有人。而她的仇恨相當明了，她有能力組織兵力只欠一個時機。屆時他有情報，她有兵力，這合作天衣無縫。

是的，二人的關係便是如此，沒有其他！

她完全可以繼續冷酷不用正面回答百里芷戈的問題，然而她回答了，回答的似乎相當有道理。

百里芷戈笑着搖搖頭，一副看透卻不說破的瞭然神情。

暴如雨注，雷電交鳴，整個凰茨國籠罩雨幕下一片模糊。眸客棧的一間上房裡，窗戶大開，有一清瘦盈盈身影站在窗口前，一夜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