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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並舟心事重重,往姚家行去。

陳太微臨走前的話給了他極大的壓力,神啟帝雖說救了下來,但正如陳太微所說,此人薄情寡信,且沒有仁義。

只可惜長公主、顧煥之此時皆不在神都,無法主持大局,留守神都的則是鎮魔司、刑獄司,這些都是神啟帝的親信,使得柳並舟變相被制約。

“唉——”他嘆了口氣,腳步往前一邁,人已前邁十來丈的距離。

身旁行人竟似是渾然不覺有人靠近,待意識到身側有人,轉頭看時,連柳並舟的殘影也未能看清。

托陳太微所贈的黃梁一夢的福氣,柳並舟的修行突破原有的束約,進入新的境界。

能在‘河神’到來之前突破,這本該是一樁喜事,可前程未知,他仍心事重重,不敢完全放鬆警惕。

從皇宮內城至姚家,就算是乘坐馬車也需要耗費一番時間,可柳並舟僅只花了數息功夫,便回了姚家。

此時天色擦黑,大門半開,門的內里,一個少女坐在矮凳上,雙手托腮,愁容不展的樣子。

“守寧?”

柳並舟一見姚守寧,心中先是鬆了口氣,隨即想起陳太微離去時的話,又心中一提。

但他並沒有將心裡的擔憂展露出來,而是溫聲問道:

“你怎麼坐在這裡?”問完,又緊張道:

“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自己臨行之前,曾與她商量過,祖孫二人各自行動,她去勸說姚婉寧等人暫時離開神都,而柳並舟則進宮面見皇帝。

此時她坐在門口,明顯是在等人,莫非家裡出了大事?

“你姐姐的肚子發作了?還是你娘那邊出了事?”

“都不是。”姚守寧一聽到柳並舟的聲音,眼睛一亮,連忙起身。

隨即見外祖父面露焦急,便知道他有所誤解,不停的搖頭:

“家裡平安無事,下午我跟哥哥商議之後,決定由他明日帶着家人暫時前往青雲觀——”她猶豫了一下,沒將姚若筠想要留下來與家人共進退的事說出來。

柳並舟的神情雖說平靜,可他平靜的表面下隱藏着焦慮。

‘河神’將來,外祖父煩心的事很多了,姚若筠的事她後續可以再與哥哥商議,不使外祖父頭疼。

“我就是擔憂您。我總覺得,您今日進宮,會發生大事。”她一下午都心神不寧,對柳並舟的安危十分掛心,恨不能親自入宮尋人。

這會兒見柳並舟平安歸來,她那顆提起的心落回原地,再打量柳並舟,就察覺出了不對勁。

“外祖父,我覺得您好像……好像有了變化……”

她跟隨空山先生學習了一段時間,眼力大有進步,柳並舟身上散發出的‘氣’,以及他腳下的陰影,都透露出一個事——

“您的力量,好像比之前更強大了些。”

細細一想,她搬了凳子坐在此處等柳並舟,以她如今眼力,絕對不可能忽視柳並舟回來的氣息。

但他回來之時,全無徵兆,與道家‘縮地成寸’的法門頗為相似,一下出現在她面前,這明顯是柳並舟在入宮的途中發生了什麼事,使他實力大為精進。

柳並舟心中一動,問道:

“伱覺得這是好事還是壞事?”

姚守寧毫不猶豫,直接道:

“當然是好事。”

她這話令得柳並舟緊鎖的眉梢舒展,心中的焦慮一緩,點了點頭:

“好事就好,好事就好。”

辯機一族的人‘言出必行’,姚守寧說這是好事,那便必是好事。

“我這一趟進宮,確實發生了一些事。”他壓下心中的雜念,招呼外孫女:

“我們邊走邊說。”

姚守寧心中也很好奇,聞言便點了點頭,跟在外祖父的身側。

“正如你所說,我今日進宮確實兇險,但最終轉危為安,反倒得了一些好處。”

說完,他將自己今日入宮求見神啟帝,結果卻遭神啟帝拒絕,無奈之下只得以紙鶴傳神送信之事大概說了一遍。

神啟帝生性多疑,柳並舟當時的舉動觸了他逆鱗,因此他召出了陳太微這個‘大殺器’。

哪知被他認為本該護他性命的國師最後瘋魔,不止沒有保護他,反倒險些將他殺死。

反而是被神啟帝認為是危險人物的柳並舟,最後阻攔了陳太微,護住了他的性命。

柳並舟出去短短一兩個時辰的功夫,中間竟發生了這樣的大事。

祖孫兩人邊走邊聊,到進了屋中時,柳並舟已經說到了陳太微的來歷。

他那時以紙鶴寄託自己的一縷神識,目睹了陳太微發瘋的那一幕。

“我看到了他的來歷。”柳並舟嘆道:

“七百年前,與太祖結義的那位道門魁首,傳聞之中一夜瘋魔,屠殺青雲觀上下,最終遭道教除名的道門魁首,孟松雲。”

對於陳太微的身份,他與長公主等人早前多有猜測,直到今日才敢確定。

“一個‘活’了七百年的先輩——”他說到‘活’時,眉梢抖了抖,露出幾分糾結。

陳太微的狀態顯然不能稱為‘活’着,但他確實與一般的妖鬼有別。

‘他’有記憶、有理智,雖說行事瘋狂,可又詭異的透出一種……柳並舟想了想,最終才糾結道:

“……有‘他’自己一套邏輯的冷靜。”

他說了半晌,卻沒有得到回應。

轉頭一看,卻見姚守寧隨他進屋之後並沒有坐下,而是低垂着頭。

今日天黑得比昨夜更早,屋裡點了油燈,但燈火偏暗。

她站在大門口不遠處,高挑細長的身影被燈光拉得很長,遠遠的映在院子里。

在她身後,是黑暗中青黑色的院牆、樹梢之影。

自柳氏受傷以來,已經半年時間沒有蘇醒,姚家的下人感覺到了不安,雖說有柳並舟坐鎮,但仍無法消除大家心中的陰影。

每個人愁眉緊鎖,進出十分小心,行動間不敢弄出大的動靜。

將入夜的時候,廚房的方向有炊煙升起,伴隨着飯菜的香氣,但整個院落竟然靜得落針可聞。

少女雙手交扣置於腹前,低垂着頭。

她的髮髻只是挽起,額前、臉頰兩側細碎的劉海垂落在她小臉兩側。

柳並舟突然發現這個才將滿十六不久的外孫女好像瘦了很多,他去年來時,她雙頰飽滿,下巴帶着些嬰兒肥,臉呈鵝蛋形,說話之時眼睛放光,充滿了活力。

可才短短半年的時間,她瘦了一圈,下頜迅速的消瘦了下去,顯得尖細了許多。

雙眼之中褪去了少女的天真與青澀,取而代之的是逐漸多了沉穩與冷靜。

家逢變故,所以孩子也學會當家理事。

想到這裡,柳並舟心中一軟。

他意識到姚守寧才十六歲,還是個孩子。

他自己十六的時候,心性也未必有她這般懂事。

“守寧——”柳並舟溫聲喚了一聲。

接着他聽到了細細的抽泣。

“守寧兒……”柳並舟頓時有些急了,起身快步向姚守寧行去:

“好孩子,怎麼好端端的就哭了呢?”

姚守寧沒有說話,只是默默伸手擦了擦眼睛。

“是誰惹哭了你?是擔憂你娘親?還是婉寧不願意離城?亦或是——”

他不問這話還好,一連問了數句,姚守寧先前還是強忍啜泣,接着眼淚流個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