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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羌聽父王說回來看看,便斷定自己仍在夢境中。可既然是夢,這夢境也太真了,無論是物還是人,那真實的觸感令她說不出半個假字。

於是,姬羌茫然了。

她已然分不清,眼前的一切究竟是夢中夢,還是與方才場景頻繁切換一般,這只是眾多場景中的一個。

“夭夭病了,做了許多噩夢,莫怕,夢境都是假的。”夏王再次擁她入懷,為她解惑。

“父王也是假的嗎?”姬羌眼眸充斥着水汽,脹脹的,她始終記得,父王已經離世的事實。

“父王是真的,父王對夭夭的疼愛也是真的。哪怕父王不在了,也永遠不會變。”擁她之人,輕輕拭了拭她臉上的淚痕,注視着她的眼睛,認真道。

姬羌的心緒瞬息崩潰,猛地抱緊夏王,抽泣變成低泣,低泣又變成大哭。

此刻她不是國君,不是什麼掌舵人,不需要注意什麼形象、威儀,她只是他親手撫養長大的孩子。

夏王的手臂緊了又緊,卻一言未發,只耐心等她發泄。

“我以為您不要我了……您推開我……說我是,是孽種。”姬羌開始哭訴那可怕的夢境。

“怎麼會?你永遠是孤的孩子,毋庸置疑。孤曾教導你,憑心智斷事,而非情緒左右,夭夭可還記得?”夏王循循誘導。

姬羌抽噎着,連連點頭,“父王教導,孩兒一刻也不敢忘!讀書、習字、騎馬、射箭還有練功,這些年孩兒一樣也沒鬆懈。”

夏王輕輕撫了撫她的頭,面上帶着無限的悔恨與惆悵,道:“孤錯了。”

“若能重來,孤寧願帶夭夭戳螞蟻捉蛐蛐兒,爬樹掏鳥窩,下河摸魚,在田野里烤地瓜,做一切夭夭喜歡做的事。”

姬羌不哭了,準確的說,是傻眼了。

“可是您說過,我一無兄弟,二無姐妹,生來就要繼承皇位,若要挑起帝國重擔,註定不能擁有尋常人的歡樂,尋常人犯了錯可以重來,帝王卻不能,一着不慎滿盤皆輸,這都是父王曾經的教導,孩兒一刻不敢忘記,您怎麼……”說變就變了呢!

“可是,為父更希望夭夭快樂。”

夏王從不說這樣的話,姬羌也不敢相信這話出自父王之口,只怔怔的望着那張熟悉又陌生的面容。

“夭夭不必懷疑。天下間做父親的,沒有不希望女兒日子快活的。”

“可是我……”姬羌垂下眼帘,十分艱澀的道出心口的疑問,“究竟是不是您的女兒?”

夏王一時的沉默讓姬羌心沉寒潭。

須臾,只聽他反問道:“是與不是,孤都不在意,夭夭為何在意?”

“夭夭只需記得,你是為父一手養大的,是為父在這人世間唯一的牽掛,就夠了。”

姬羌頭埋的更深。

她懂了。

她不是。

令她意外的是,聽父王親口說出這個答案,她並沒有想象中的崩潰與絕望,甚至,心好像也沒那麼痛……也可能是麻木至極,她茫然的想。

“夭夭,看着父王。”夏王輕輕捧起姬羌的臉,注視着她的眼睛道:“你永遠是我的女兒,永遠。”

姬羌又哭又笑的撲進夏王懷中,她已然決定,這樣已足夠。

……

姜鑒花了很大的力氣才將異常理智、清醒的姬羌抽離幻境,並使她入眠。

懷中之人高燒漸退,身子也不抽搐了,睡顏一如既往的恬靜。

他便輕輕將其放下,為其蓋上棉被,做完這一切,才漸漸留意到,自己的後背已經被汗水浸濕。

自問修道多年,他從未遇到如姬羌這般難以入他幻境,進去之後又難掌控之人。

他本意在幻境中以夏王身份疏導她的鬱結,化解她的恐慌與哀愁,哪知她似乎自始至終都保留三分清醒。若是換作旁人,見到夏王只會又哭又笑的喊父王。

誠然,姬羌一開始也是又哭又笑,然而她一直清晰的記得,夏王已經離世的事實,所以,並未真正的入她幻境。

她以為,她只是做了個很美好的夢。

好在他最終助其化解了一些心結,雖不能保證十分,然而他相信,以姬羌心智,以及他後續的助力,這些心結終有一天會全部消散。

明日便是姬羌十五歲的生辰,才將及笄的年紀,人生才剛剛開始,斷不會被這些陳年舊事攔住腳步。

他早就觀得這孩子胸懷大志,一個心中有丘壑之人,是斷然不會為肋肋瑣事牽絆。

姜鑒再三確認姬羌已無大礙,不多時便離了養元殿,走之前下了一道嚴厲的國師令,他今夜來養元殿一事,不曾發生。

眾人獲悉他意,齊齊領命,遂恭送他離開。

離了養元殿的姜鑒並未離宮,而是越走越深,直奔慈悲殿。

慈悲殿的大門大敞着,院里空落落的,只西牆跟處挺着一人,手中握着一根鐵鏟,身旁有個大坑,坑邊兒放着一個竹筐,竹筐里滿滿都是敲碎的木魚。

姜鑒微微嘆息一聲,照着無念的腦門兒輕輕一彈,無念幽幽醒來,顧不上後頸陣陣刺痛,慌着向姜鑒行大禮。

姜鑒擺手制止,轉身朝正殿走去。

正殿的門開一扇閉一扇,仍是姬羌離開時的樣子。

正殿內,一片狼藉之中,商芄席地而坐,如一尊僵掉的雕像,連姜鑒進門也不曾抬眸。

藉著微弱的燈光,姜鑒看見了他頭上的傷,以及已經凝固的血跡。

姜鑒冷臉盯他片刻,不見其有反應,便雙臂一展,凌風肆虐,寬大的道袍被突來的狂風吹的窣窣作響,凜冽的氣流打到商芄臉上,終於使他忍不住,以手掩面,算是有了反應。

“前朝太子蕭恆之子,蕭氏蕭芄。”姜鑒開口便石破天驚,門口的無念死死捂住嘴巴,才沒讓自己發出聲音。

“不管你與先帝有何糾葛,吾只警告你一句,莫再傷我大梁國君,否則,形如此案!”話畢,姜鑒對着桌案袖袍一揮,堅實的梨花大案立成齏粉。

無念尚未從震驚中回魂,國師已飄然離去,凌風漸漸散去,慈悲殿即刻又成一片死寂。

“聖君,您受傷了?”

無念跌跌撞撞的跳進大殿,驚魂未定的他看到商芄頭上,那令人觸目驚心的傷口,神經又緊繃起來。

“去拿葯,為我處理傷口。”商芄說完,慢慢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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