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度c小說網

景離是被下人送回來的。

回來的時候,身上僅僅裹着件淺紫銀繡的錦緞華衣,華衣上血跡斑駁,鮮紅的顏色異常刺目。在他周身溢滿了濃濃血腥味,送他回來的下人臉上卻全無異色,似對這般情景司空見慣。

將他草草放置在小黑屋裡僅有的紅木架子床,然後又命了跟來的婢女燒水伺候他凈身,留下一個散發著草藥味的木匣子,便離了去。

全程,這些人都將君羨無視了。

待所有人離開,小黑屋裡重新沉寂,君羨才慢慢悠悠的走近床榻,就着昏暗的燭光打量床上的小孩兒。

臉色蒼白,即便是在昏睡中,唇瓣都緊緊的抿着。

睡著了都那麼倔強。

眉心也緊緊的蹙着,在那張粉雕玉琢的臉上,看着分外的讓人覺得礙眼。

至少君羨是看不得美好的事物有瑕疵。

伸出食指,重重的在小孩兒眉心揉抹,卻沒能將那裡的皺褶揉散抹平,反而讓小孩兒發出了一聲極為輕微的悶哼。

“……”訕訕的收回食指,舉在眼前看了看,嘀咕,“我下手太重了?”

絕對不可能啊。

她這一指禪比之那個男人的鞭打,簡直就是微不足道嘛。

再看了看小孩兒,君羨深沉的嘆息,將床上的人兒翻了個身,從仰躺變為側卧。

小孩兒背上有嚴重的傷,那些下人不是不知道,卻讓他仰躺,全然不顧這樣會壓到傷口,讓小孩兒承受更多的疼痛。

只躺了這麼一會的功夫,原本乾淨的床單上,已經染上了一道道血漬。

傷口沒有包紮,沒有抹葯。

完全是任由其自生自滅的態度。

上行下效。倘若沒有上面的人做標榜,府里的奴才斷然不敢如此輕慢小孩兒。

偌大的府邸,富麗,華貴,卻沒有一個人在意小孩兒的死活嗎?

景候府世子。

空有其名。

視線掃過隨意丟在床頭的木匣子,聞着裡面透出來的劣質草藥味,君羨眼裡閃過嘲諷。

為那些大人的涼薄。

她也是個沒有什麼熱烈情感的人,在九天數千年光景,沒有結交過一個至交好友,在九天闖下的,都是累累惡名。

但有了這些人做對比,君羨覺得,至少自己還是有不少優點的,比如惡也惡得光明正大。

小孩兒已經開始出現囈語,這是傷口惡化的前兆。

君羨定定看了小孩兒半響,眸光複雜。

最後長長一嘆,上前解下小孩兒身上的衣衫,將人翻至俯卧,從乾坤袋裡掏出一個玉瓶,將裡面的東西傾倒在手心,稍稍延展之後,輕輕的塗抹上小孩兒背上的傷口。

頃刻,滿室濃郁的葯香。

已經凈過身的傷口,過了水之後,皮肉翻卷泛白,在細嫩瘦削的背脊上縱橫交錯,看起來比之前更加的醜陋猙獰,不斷滲出的血水已經有了化膿的跡象,在血色中夾着淺黃。

手邊沒有可用的乾淨帕子,君羨直接拿起一旁的衣衫,將滲出來的血水印干,再次將葯塗抹上去。

做這些,她不覺得自己是心軟了,是憐惜了,可是手上的動作卻下意識的放到最輕,避免讓小孩兒感到難受。

本該昏睡的小孩兒,眼睫在陰影中微不可見的顫了下,隨後,緩緩拉開一條縫隙,視線落在那張能驚艷天下的側顏。

美極了,卻冷冷淡淡的,沒有多餘的表情,唯有她的眼睛,在燭火中明亮璀璨,如同納入了所有的星光,輕易便可叫人沉淪。

此刻,那雙眼睛專註而認真的凝着他背上的傷口,手上的動作也小心翼翼的,落在他的肌膚,像是輕盈的蝴蝶輕吻,像是柔軟的羽毛掠過。

那種感覺那麼陌生,讓他全身不自覺的輕顫,讓他的心底驀然翻滾出酸澀來。

景離像是受了驚嚇般飛快的閉上眼睛,亦在心裡生生的將那種陌生的感覺掐滅。

他害怕。

害怕他對那種碰觸生出的流連。

害怕他對那種感覺生出的迷戀。

為什麼讓他以為她在對他憐惜?

為什麼要給他這種錯覺?

憑什麼牽動他的情緒!

她又不是他的誰,她又不可能永遠留在他身邊!

不過是個陌生人罷了。

總是要走的,總是要離開的。

他錯了。

當時,就該殺了她!

如此,她又豈會有機會來迷惑他!

殺了她,他一定要殺了她!

他付出那麼大的代價,換留下她,就是為了再找機會殺掉她。

是的。

背上的痛提醒着他。

她是他用半條命換來的,必然以她的命來償!

整整用掉了一瓶的去腐生肌膏,才將所有的傷痕塗抹完畢。看着那些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逐漸癒合,君羨滿意的笑了下。

問丹仙君別的不行,煉出來的葯卻是最可靠的。這一瓶藥膏,可以讓小孩兒背上所有的新舊傷口回復如初,最後連一點疤痕都不會留下。

只是,傷口雖然癒合,被毒打一頓,小孩兒到底年紀小,怕是會傷及身體底子。

思及此,再次從乾坤袋裡掏出一粒藥丸,塞到小孩兒口中,也不怕他在昏迷中難以下咽。反正入口即化,總能流到他肚子里。

“我的這點家底,本以為能成為在這裡的安身立命之本,敢情全是為你帶的。”自嘲一聲,小心的扯掉髒了的床單,再在床頭翻出一件乾淨的衣衫蓋在小孩兒身上,君羨合衣上榻,直接躺在了小孩兒身邊,與他相對而眠。

這裡沒有別的地方給她睡,更不可能奢望有下人會招待安置她,左右床挺大的,將就將就並無不可。

給小孩處理完那些傷口,她也生出了疲倦來。

下凡後,身體跟精神都變差了,做點小事都會覺累。

由始至終,像是沒有察覺小孩兒曾經醒來過,抑或是,一直醒着。

君羨睡得安穩,一會的功夫,呼吸轉均勻綿長。

小孩兒再次睜開了眼,漆黑如墨,映着點點燭光,在昏暗的光線中,顯得晦暗不明。視線落在君羨沉睡的容顏,將她的眉眼一點一點的,瞧得細緻,似是要將這副容貌雋刻入腦海。

呲啦一聲,案頭上的蠟燭陡然熄滅,壽終正寢。

滿室,陷入黑暗。

唯有兩道呼吸聲,在黑暗的室內此起彼伏,輕輕交織,交融,流轉出淺淺的馨寧。

沖淡,一室沉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