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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一沉沉睡去的那一刻,彷彿做了一個長長的夢,夢到陳夢和他的點點滴滴,直至飛機失事的那一刻,痛哭失聲。

突然有人推醒了他,是個漂亮的女人,給他披了一件外套。他坐起來揉了揉眼睛,是一間杭州的KTV包房,桌子上散亂地放着一些水果和酒瓶子,看得出之前這裡鬧得非常厲害。手機裡面顯示的時間是2010年六月,提醒事項上寫着的是一個投標項目已完成。汪一想起來這是七年前,老爺子那陣子給他派了一堆的任務。如果沒有記錯的話,現在應該是項目簽好合同以後,兩家公司一起出來慶祝。時間是深夜了,眼前的女人穿的非常性感,坐在他身邊眼睛裡冒着金光。顯然是一些“識趣”的人都“臨時有事”地走了,只留下他們兩個在這裡。汪一覺得很累,頭有些疼,一些事情需要重新理一理。他掏出錢包,拿了一些現金放在桌上,歪歪斜斜地出了KTV包房的門。此刻正是盛夏,出了空調房一股熱氣就涌了上來,汪一覺得頭更疼了。他沒敢開車,想給杜宇或者連紅雨打個電話,又覺得不可思議,最後自己一個人打了出租車,回到住的地方。

在女人身邊醒過來是什麼滋味?很不舒服。閉着的眼睛,不知什麼時候蹭掉一半的眼線,支離破碎的假睫毛。女人張着嘴,濁氣隨着胸脯的起伏瀰漫開來。

汪一打開窗,今晚月色很好。

微信上那個跳動的小企鵝更新了一條狀態。他點開,熟悉的界面,朋友圈是她去過地方的風景,沒有自拍。很多年前,他會點開,輕浮地問一句:“在嗎?”如果文藝一點,汪一大概會點一支煙,但此刻他只想安靜地想一些事情,一些關於陳夢的事。

他認識陳夢,在2010年6月1日,17:58分,兒童節。現在是2010年6月2日,凌晨1:00,不到二十四個小時。所有的節日不過是約炮的噱頭,換掉的只是道具而已。比起一群哥們兒在昏暗的酒吧里碰運氣找妞兒,汪一更喜歡單約。除了身高差強人意外,汪一有着一般男人沒有的魅力。身上衣服的牌子是國外很低調的幾家奢侈品牌,身上散發出來的強勢氣質讓他單單站着就在人群里非常扎眼。屬於比較出挑但又挑剔的約炮人選,汪一曾經這麼定義自己。他一般會挑聊得來的,翻翻朋友圈大概了解一下,熟悉個兩三天再進入正題。六一兒童節是個蠻不錯的借口,起碼比清明節喜慶那麼一點兒,姑娘們也可以興高采烈穿着漂亮衣服下館子吃飯。17:58分,他坐在車裡等女人,發動機的火被熄滅了,某個書店讀者群里,一個活躍的頭像在講瑪格麗特杜拉斯的《情人》。看了下朋友圈的自拍,樣子不錯,關鍵是顯得很嫩。

如果沒有記錯,汪一是和陳夢這樣開頭的。從他意識到時間倒流回七年以前,他就開始回憶往事的一點一滴。

“您好?”這是陳夢跟閨蜜學會的一招,遇見陌生人加好友,一定要客氣到讓對方害怕。此招數屢試不爽,以至於她每次出於習慣的禮貌都讓汪一覺得她在生氣。

“我也很討厭瑪格麗特杜拉斯。”汪一迅速碼了一行字,嘴角笑了起來。

“這樣,”女孩子語氣稍微停頓,和以前不一樣的是,她說:“那麼很高興認識你。”

遠遠看見一個女人從公寓里走出來,看得出精心修飾過,六月里還沒那麼熱的天氣,穿出一條短裙來。汪一想起來,他以前約她,是覺得這姑娘身材很好。

“我也很高興認識你。”很高興又能夠認識你啊,默默。汪一眼前浮現出陳夢短袖褲衩,咬着筷子抱怨小飯館菜價昂貴的樣子。

女人高跟鞋的聲音沒有了,她停下來,笑盈盈地立在車前。汪一依依不捨地看了兩眼手機,再次確認添加好友成功,打開車門,走了出來。女人裝作剛剛看到的樣子,恰到好處的驚訝,簡短的寒暄,乏味的晚餐,車還沒開到車庫就有人急不可耐想要切入正題。

汪一拒絕了。

他想到很久以前,陳夢說,狐狸精總是欲求不滿的。忽然有點好笑。數日的醞釀,付出了時間精力金錢,只為了進入陌生女人的身體。為了標示“到此一游”嗎?

陳夢是有點傻氣的女生,可她有些話,是自認聰明的汪一,現在才想明白的。

他認識陳夢七年。時間漫長到身體每一個細胞都重新分裂,成為新的人。這份不舍是無論在哪裡都無法改變的事實。

當飛機穿過雲層,時光的長河開始逆流。汪一想,陳夢,我們都需要重新開始。

公司的事務一如既往地繁重,無論是公事公辦地走程序,還是觥籌交錯的飯局,汪一都像七年前那樣。不過這次,應酬的時候第一次覺得力不從心。

每個月例行彙報,汪一坐在客廳里對着報表,念着他記憶里所清晰記得的每一個數據。沒有任何問題,但是顯得力不從心。老爺子抿了一口茶,把杯子放在那裡,“不用念了,你經手的東西,出差錯的也不多。”

杜宇知道汪一今天過來,早就躲在老爺子的書房裡,這會兒看見汪一不念了,就放下手裡老爺子寶貝着的古董小花瓶,從樓上飛也似的跑下來。

“行了行了,又不是我這樣的學渣,汪一這樣優秀的大神什麼時候會出岔子。”杜宇一屁股坐在汪一旁邊的沙發上。他跟汪一從小一起長大,也就更加肆無忌憚。從汪一西裝口袋裡面摸出來那輛蘭博基尼的鑰匙,拿在手裡晃來晃去,“知道您今天難逃此劫,所以特地過來堵你。想開這輛車可是很久啦。”

汪一坐姿端正地一動不動,老爺子沒有發話他就低着頭。彷彿被拿走的不過是一片樹葉。

老爺子瞥了杜宇一樣,罵了聲:“不成器的東西,跟你那沒出息的爹一樣,都不讓人省心。”杜宇嘿嘿一笑,吹着口哨走了出去,臨了還聽見老爺子在後面囑咐:“倒是慢點開啊。”

汪一自始至終都沒有動。老爺子給汪一倒了一杯茶,“從你小時候我就知道,你是個明白人,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

汪一恭恭敬敬接過杯子,想起來臨閉眼那一刻連紅雨在自己耳邊的話:“誰能想到公司承包下來的飛機,還能出這麼大的事故呢,我覺得有可能是老爺子……”

他控制着恰到好處的微笑,“是。”

老爺子拍拍他的肩膀,似安慰又像是警告:“不要太累了,想休息,就給自己放幾天假。”

汪一理了理面前分配整齊的文件,這些都是杜家的頭等機密。無論是國外的黑幫勢力,還是新的毒品販賣渠道,還是某些高層不可告人的秘密,杜家光鮮明艷的公司背後,更多的是不可告人的陰暗勾當。這些不能見光的事情,又有誰能夠接手處理呢?自從涉及了這個生意,就沒有回頭的路可以走。既然沒有人能夠接替汪一的位置,那麼所謂的“放假”,也不過是一種勸慰的說辭。

老爺子的話外之音,汪一太懂了。

“公司也沒什麼重要的事情,平時也是跟一群不着調的人胡亂混,哪有什麼忙的。”汪一四平八穩地打着太極,忽然想到了自己最致命的一個錯誤。

他以前總是妄圖把杜家的一切事務都交接清楚,把每個部門該做的事交代清楚,妄想這樣就可以全身而退。其實杜家從來都不缺少統領這些事物的人才,只是一旦有誰沾手了杜家的生意,無論是誰,無論交接得多麼好,都不可能撇的乾淨。

“我們杜家啊……”老爺子隨手拿起一張財務的總體報表,就像是小孩子拿起了一張漂亮的糖紙,仔細打量着,消解無聊。“小宇這孩子,天性善良。我不希望他手上沾染太多不幹凈的東西。所以有些時候,”他視線划過汪一時那鋒利的神色,讓即使閱人無數的汪一也有些不寒而慄,“人要時刻想一想,知恩圖報四個字,到底怎麼寫。”

“是。”汪一低垂着眼睫,他從進入杜家的大門,每時每刻都在被這樣的“訓話”。他就是替代杜宇打理整個杜家的工具,不能休息,也沒有資格當逃兵。

車被杜宇開走,汪一走的時候,家裡多年的女傭宋阿姨遞過來一把賓利的鑰匙,“先生說,這會子堵車,要是不着急的話,吃了晚飯再走也好的。”

宋阿姨口裡的這個先生,自然是老爺子的長子,杜宇的父親杜天祥。他當初違抗父親的心意,執意和他喜歡的人在一起。兩個人遠走法國,以繪畫維生,生下了體弱多病的杜宇。後來杜宇的母親在一次意外車禍中失去了生命,傷心欲絕的杜天祥帶着那時候年紀還小的杜宇,迫於無奈回到了杭州的老宅里與父親和解。杜家這些年的生意,名義上是歸在他的名下,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背後掌權的人,還是老爺子。這些年他一直沒有再娶,空閑時間就躲在屋子裡畫畫。他對汪一態度很溫和,雖然疏離,卻也帶着三分讓人覺得溫暖的禮貌。

“還有些事情,就不留在這邊吃了。”汪一接過來鑰匙,賓利停在大門口挺遠的公共停車場,這是一輛備用的車,平時也沒什麼人開。偶爾杜宇開車在附近兜風或者家裡誰要出門沒有車,就才開一下。大多數時候都是停在公共停車場,有專人每周定期檢查維修一下的。

去停車場有一段長長的林蔭道,杜宇手裡拿着鑰匙,有點懷念和陳夢在北京時,那段坐着地鐵,偶爾搭乘公交車的日子了。他知道,現在不是最好的和陳夢再次相見的時機。雖然他按照以前的經驗,成功加了陳夢的微信好友,但是現在,在還沒有搞清楚事情的走向之前,汪一不想輕舉妄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