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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下,頭髮雪白的老農,話語通透,笑容質樸。

那一刻傅燕遲沒有發出聲音。

突然就懂了。

七七那樣敏感防備的性子,為什麼會那麼容易對桃溪村生出歸屬感。

因為小娃兒的心太乾淨,所以比大人更能看到美好純粹的東西。

桃溪村人窮,但是桃溪村人老實憨厚,心地善良,腳踏實地。

在他們眼裡,他們接納了七七是桃溪村的孩子,而宋月涼是七七的母親。

僅此而已。

宋月涼是不是大老闆,有沒有錢,這些都跟他們無關。

這裡沒有趨炎附勢,沒有人心算計,沒有勢利追捧。

所以,月亮才會毫不猶豫選擇住在這裡陪伴七七,因為這裡讓她感覺舒服。

所以,他坐在院子里半天,才會沒人搭理……

哪怕能彰顯他身份的小車就停在外面,對桃溪村人來說,他也趕不上一台電視機有吸引力。

“傅叔叔,你發獃怎麼這麼久呀?”糯糯軟軟嗓音響在耳側,傅燕遲回神,才發現老村長跟陳建和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離開了。

夜色幽靜,眼前是小娃兒擔憂疑惑的小臉。

眼睛睜得大大的,又黑又亮,清冷月色下透着乾淨溫暖的色澤。

“叔叔在思考人生。”傅燕遲眼尾微挑,恢復了散漫不經。

“那你思考完了嗎?好晚了,我跟婆婆要睡覺了哦。”七七歪着腦袋,猶猶豫豫道,“婆婆說叔叔身體不好,這麼晚了可能不回家了。叔叔你要在我家住嗎?”

傅燕遲點頭,“要哦。”

“可是你還沒有洗澡。”

“……”

傅燕遲嘴角抽了下,認真道,“七七,你能裝不知道嗎?”

七七嘆了聲,小肩膀塌下來,“好吧,……不過就這一次哦,還是要勤洗澡的,不然身上會長蟲子。”

“這孩子……傅先生你別見怪,七七年紀小,想什麼就說什麼。”張細鳳從院外走進來,手上拿着一疊衣服,“這是我跟隔壁借的兩套衣裳,灶房鍋里有熱水,桶跟乾淨毛巾我都放在灶前了。你跟貴叔要洗澡的話,可以暫時將就穿一晚上。”

她把衣裳遞給傅燕遲,笑容慈藹,“農家衣裳粗糙,不過都是洗乾淨了的。”

傅燕遲站起身,把衣裳接了過來,低眸對老婦人道謝。

他身量高,老婦人在他跟前顯得格外瘦小,才及他胸口高度。

就是這麼一個瘦小老婦人,一言一笑,卻讓傅燕遲感受一種熨帖。

對方將他當做客人的同時,也當成小輩在照顧。

“婆婆,洗澡間在哪裡?”他愛乾淨,自然是不能不洗澡的,剛才不過跟七七開玩笑。

“嗐,村子裡哪有什麼洗澡間。”張細鳳牽着七七,手指往灶房旁邊的院角一指,“提了熱水在那洗就行,待會我跟七七就睡了,大晚上的也沒人會看見,咱村裡老爺們都這樣洗。”

“對了,你跟貴叔今晚睡靠門左邊這個房間,我已經把床鋪好了,燈也開着的,你們洗好了就去歇息。記得把堂屋們栓上。”

老婦人跟小娃兒呵呵呵的走了。

也不知道一老一小在樂什麼。

留下抱着衣裳的傅燕遲跟貴叔面面相覷,雙雙傻眼。

講真的,活到這把年紀,倆大男人都沒試過在院子里露天洗澡。

晚上是沒人,但是晚上有星星月亮。

十月天氣已經漸漸開始涼了。

躺上床,七七抱着自己的小被子滾來滾去,“婆婆,明天村莊爺爺跟二伯就要去接人了哦。”

“是啊,要去接人了。”張細鳳拉電燈繩熄燈,把蚊帳門攏好,帳擺壓到席子下面,“過兩天,大傢伙就都回來了。”

“要過兩天才能回來嗎?湛市很遠嗎?”

“遠哩,得去城裡坐車,坐大班車要二十幾個小時,坐火車得十八九個小時,一來一迴路上至少要兩天時間。”

“那我睡兩個、三個晚上,村長爺爺跟二伯就能回來了嗎?把伯爺伯奶們的孩子一塊帶回來?把鐵軍哥的爸爸媽媽一塊帶回來?”

“能,肯定能。”

七七打了個哈欠,小手揉揉眼睛,小身子往被子上一倒,“婆婆,我現在就睡了,今天是第一晚行不行呀?”

這概念偷換得,張細鳳失笑,縱容道,“行,今晚就算第一晚。”

娃兒輕輕笑着,聲音漸漸低了下去。

……

灶房裡放着兩個乾淨的銻桶,桶邊上掛着新毛巾。

靠里牆搭建的土灶上,左邊灶上擱着一口超大的鐵鍋,平時用來熬豬潲,晚上把鍋洗乾淨了就用來燒洗澡用的熱水。

恁大的鍋,燒一鍋夠三四的人洗澡用的水。

灶里的火已經熄了,上頭的鍋卻溢着絲絲熱意。

傅燕遲把鍋上木蓋子揭開,裡面是還熱燙的水。

用水瓢舀水、再用灶房裡水缸的涼水兌到合適溫度,提到外面院角,就能開洗。

“貴叔,真的沒人看到?”直到站到角落裡,傅燕遲還想試圖掙扎一下,“車裡好像有雨傘,要不你拿雨傘幫我遮一下。”

貴叔一言不發動作利索,片刻功夫身上只剩了一條短褲衩,蹲在桶邊就用毛巾往自己身上打水,“傅先生,現在都晚上十點了,你看看外頭,家家戶戶的哪還有燈光?都睡了,沒人看你,再說也沒啥看頭。”

傅燕遲覺得自己被侮辱了。

清冷月夜下,院子里水聲嘩嘩。

伴着輕柔晚風,四周蟲蛙鳴奏。

突然就多了種鄉野之趣,多了種心頭意境的開朗。

那種不受拘束格外放鬆的感覺,讓傅燕遲洗完澡還意猶未盡。

此時二人意境換了一副面貌。

褪去襯衣西褲,穿着村裡人日常穿的大背心滌綸褲,拿着蒲扇搖一搖,村裡精神小伙的既視感。

傅燕遲看着退休工人一樣的貴叔,倒在竹椅上樂不可支。

貴叔一本正經,“傅先生,椅子上有水汽,你最好別躺,免得明天風寒。”

“不會,我拿你的臟衣服把椅子擦過一遍了。”傅燕遲笑眯眯的,找出大哥大撥號。

電話響了好一會才接通。

那頭傳來的聲線嚴肅威嚴,“怎麼這麼晚了還打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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