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碩果僅存的聖手閉目把脈,又用手指頭蘸了一點茶壺中的白水,放在口中淺嘗,眉頭打結,半晌沒有言語。

他這一番作態,引得張旭樘心情越發陰沉。

好在聖手沒有沉吟太久,將手指頭放下,  對張旭樘道:“張衙內,小人看不出名堂,不過您喝茶到現在,時間還短,無論這裡面是何種毒藥,都可試用金汁解毒。”

金汁就是糞水。

宋繪月柔聲道:“張衙內,  再猶豫下去,  就是再不好的毒藥,  也該毒發了。”

張旭樘心中一陣翻江倒海。

時間在他腦子裡變的非常快,快的令他坐不住,只能站起來踱步,身體本來就是虛弱的,到了這一刻,就連心靈都虛弱到了幾乎要粉碎的地步。

到底是有毒還是無毒?

太醫還沒到,衙門的人也沒到,就連張旭靈都沒到,彷彿所有人都在這一時刻拖延了起來。

其實不是拖延,只是他過於焦心,把那時間過快了許多,其他人就是拍馬也趕不上。

之前凝視宋繪月時的奇異之感再次回來,白水入口之後的清晰線條再次浮現在他腦海中。

這一次,白水變成了黑色的毒汁,清晰的在他身體里流動,正在急速侵吞他的五臟六腑,  流向四肢百骸。

“喝,去取。”他沒有猶豫太久。

他不敢賭,  他的命太貴重了,  喝金汁和他的命比起來,不算什麼。

一旦做好決定,他就不再慌張,重新做回椅子上,心裡只感覺到疲憊,疲憊之餘,還有詫異。

疲憊是為自己,詫異卻是為宋繪月。

他想宋繪月比他更壞,更惡劣,她的眼睛是深潭,黑眼珠里藏着的光就是深潭中的蛟龍——可以掀起巨浪。

一隻盛着金汁的碗從門口顫顫巍巍的送了進來,所有人都忍不住屏息,想等這股氣味過後再出氣,然而碗里的氣味是持續不斷的,讓人只能在實在憋不住的時候,匆匆的呼吸上一口,再把鼻子和嘴巴都閉上。

宋繪月直接將腦袋伸出了窗外。

張旭樘深吸一口氣,伸出雙手,  十分果斷的端起碗,  將那一碗金汁送到嘴邊。

反正是要喝,  不如速戰速決,否則拖拖拉拉,更加痛苦。

他想要一口氣喝下去,然而碗里的金汁只是進了他的嘴,就已經讓他頭腦轟鳴,眼睛漲的通紅,那一口順着他的喉嚨往下滑,他同樣清晰的感覺到了金汁的去向。

張家帶給他的尊貴、高高在上的蔑視、體面的身份在這一瞬間粉碎。

“哇”的一聲,他丟開碗,開始劇烈嘔吐,要將五臟六腑都從嗓子眼裡吐出來。

眼淚、鼻涕、口水、金汁,混在他的臉上,隨即滴落在衣裳上,裝金汁的碗在桌上打了個轉,隨後傾倒,又淌的滿地都是,整個閣子里都散發出難聞的氣味。

樓下都有茶客聞着了,罵罵咧咧,宋繪月連忙把窗戶關上,只關了一瞬,又匆忙打開,這回再不敢關上了。

張旭樘兩手撐着地面,還在嘔心嘔肝的吐,吐的喉嚨里都有了血腥味,剛想要停下,一抬頭就看到滿地的黃水,喉嚨不由自主滾動,再次嘔了起來。

他連血都吐了出來,最後吐無可吐,滿頭都是冷汗,眼睛更是又紅又腫,整個人成了一灘爛泥,兩腿跪坐在地,上半身靠着椅子,勉強還有一絲活氣。

衙門裡的衙役匆匆而來,見了眼前場景,都是一愣,隨後紛紛捂住口鼻,看向帶他們來的小衛。

小衛見張旭樘面白如紙的半坐半躺,驚的魂都飛了,衝進去想把張旭樘從地上弄起來,卻不知如何下手:“二爺!二......爺!”

張旭靈只晚來一步,一眼看到死魚一樣的張旭樘,連忙衝進屋去,一把從地上抱起張旭樘。

張旭樘身上滿是污穢,衣裳已經看不出本來顏色,氣味更是令人作嘔,然而張旭靈不嫌棄,把這貼他視為毒藥的老二放在椅子上,弄得自己身上也滿是穢物。

“老二!老二!”

毒藥活着,他避之不及,可毒藥一旦遭受了致命打擊,他就化身為大哥哥,憐愛之意佔了上風,想將張旭樘妥帖的帶回家去。

小老二睜開眼睛,氣喘吁吁地張了嘴:“宋、在茶里下毒!”

他顫巍巍的抬起手,用力抓住張旭靈的衣襟,眼裡放出兩點堅硬的光:“我死,殺了她!我說的事,繼續做下去!”

張旭靈看向門口獃著臉只知道看的衙役,怒喝道:“都死了?還不快把這裡封了!押住人犯!我父親還沒死,張家也還沒倒,張家二爺讓人下了毒,你們也敢袖手旁觀!”

衙役們這才大夢初醒,手腳快的,佔據優勢,先把二樓封住,跑的慢的,只好步入屋中,去押宋繪月。

一樓的茶客早已得知樓上出了變故,見人一撥一撥的上樓,全都好奇不已,伸長了脖子往上看,耳朵恨不能像蚊子嘴一樣伸到二樓去,傾聽上面激烈的作嘔聲和說話聲。

“父親......死......張家倒......”

隻言片語斷斷續續鑽進看客們耳朵里,他們便用這些字眼造出了一個全新的消息。

有人壓低聲音,做震驚之狀:“張相爺死了?”

看客們全都瞪大了眼睛,開始竊竊私語,又有人偷偷摸摸溜出門去,不到半刻鐘的時間,茶樓里的隻言片語便組成全新的語言,飛遍了京都大街小巷。

“張相爺死了。”

京都小報得了消息,又聽聞消息確鑿,是張家大爺和二爺親自傳出來的,紛紛去印小報。

二樓眾人萬萬想不到會傳出此種謠言,還在僵持。

銀霄攔住衙役,宋繪月不加掩飾的笑了一聲:“下毒?張家可不能血口噴人,張衙內非要和我喝茶,我厭惡他,只讓他喝白水,難道也有罪?你們憑什麼抓我?難道就憑張衙內自己怕死,喝了一碗糞水?”

屋中一時寂靜,呼吸聲和臭氣全都被放大,每個人的鼻孔都在無聲翕動

張旭靈不自覺的回頭去看張旭樘,張旭樘整個人彷彿是破碎在了椅子里,略微一動,就要散落在地,眼睛也無神,一味的只是看茶壺。

“老二,你別怕,太醫馬上就到,等太醫到了,自然能為你解讀,宋家小娘子也跑不了。”

張旭樘抬頭看了一眼張旭靈。

陽光下,他神情古怪,彷彿是靈魂讓金汁給熏跑了,只有人還在這裡。

他有氣無力的開了口:“我要洗一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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