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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張旭樘躺在提刑司男牢中,清醒一陣,昏迷一陣。

他身體火燙,連眼睛都是熱的,呼出去一口氣,甚至感覺自己是在噴火。

節級和牢子款待了他,給他在稻草上鋪了褥子,積年累月未換的馬桶也換了只新的,牢房上方的小窗打開,可以讓他在潮濕和悶熱中透一口氣。

還有太醫在牢里給他把脈,節級親自煎藥,喂他喝下去——上頭髮了話,不能讓他死在牢里。

雖然如此優待,但是對於富家子弟來說牢房裡的一切依舊無法忍受,就連張旭靈只在牢房裡呆了短短的一夜,都感覺如日如年。

然而張旭樘不在乎這個。

他能養尊處優,也能在牢房裡活下去,有吃有喝,能讓他安然地躺着養病,就夠了。

他像是天生天養的獸類,到哪裡都能給自己絮個窩。

昏睡的時候,他躺在褥子上一動不動,清醒的時候,他就在開始吃喝拉撒,牢子送來的炊餅和稀粥,他嘴裡發苦,完全嘗不出味道,然而也就着葯湯吃了小半盆,吃過之後,他扶着牆壁站起來,走到馬桶邊上去,解開褲腰帶,撒了一泡滾燙的尿。

尿過之後,他費力氣提起褲子,系好腰帶,又走回褥子上坐下,盯着稻草里一塊小小的白骨看了半晌,他開始咳嗽,一邊咳,他一邊想:“這不是人的骨頭,應該是老鼠的。”

咳嗽過後,他再次躺下,閉目養神。

從水裡讓老衛撈起來,他一度以為自己會活活憋死,因為五臟六腑全都處在一種憋悶的狀態,根本無法呼吸。

之後他憋到暈厥,開始高熱,太醫給他灌下了無數的麻黃湯,讓他得以呼吸,並且活了過來。

一旦清醒,他就告訴自己要吃、要喝,不要睡,以免在睡夢中睡死過去,他還如此年輕,還沒在京都里翻江倒海,怎麼能就這麼死。

況且,宋繪月還活着呢。

禍害遺千年,大約就是因為好人悍不畏死,而壞蛋總是竭力求生之故。

牢房裡臟、亂、臭,對張旭樘來說都不重要,他唯一害怕的就是孤身一人,無人陪伴,好在提刑司貼心,把他關在了張旭靈隔壁。

只可惜張旭靈多愁善感,和世間那些普通的大哥一樣,見了家中兄弟受苦,就比自己關進來了還要痛苦,要和兄弟執手相看淚眼。

他不想和張旭靈淚眼相對,所以一言不發的只是睡和吃。

糊裡糊塗的睡了許久,他忽然聽到耳邊一陣嘁嘁喳喳,沒用的大哥發出了許多廢話,似乎是在求人放他一馬。

他心想張旭靈真是天真,同時睜開了眼睛。

透過牢房縫隙,他看到了宋繪月——以及宋繪月身後站着的四個奇形怪狀之徒。

他對着宋繪月齜牙咧嘴一笑,笑的很囂張,那意思是你能奈我何,你就是打死我,我也不會告訴你。

笑過之後,他的目光從宋繪月身上移開,看向站在眾人身後的晉王。

晉王靜靜佇立,遙遙觀望,雙目皎皎若點漆,儀錶軒昂,有龍虎伏擊之像,神態從容,又有海涵眾生的氣量。

張旭樘嗤笑一聲,收回目光,對晉王的神威和儀度都十分蔑視。

他不認為自己是晉王的手下敗將,甚至不曾把自己當做階下囚,反而對宋繪月的興趣要更高。

他想自己和宋繪月一樣,都對“皇權”十分藐視,只不過宋繪月是避之不及,認為皇權富貴乃是一塊腐肉,而他是手持刀刃,可以分割腐肉的規則制定者。

因此他看向宋繪月的目光很和煦,堪稱是含情脈脈,四位當家因為和宋繪月站在同一個位置,也接受了他的目光,全都毛骨悚然,懷疑張旭樘已經瘋魔。

“你的護院……”張旭樘低聲一句。

宋繪月立刻把自己的腦袋塞進了柵欄中間,離張旭樘更近一些。

張旭樘輕笑一聲:“他死了。”

宋繪月又把腦袋縮了回去,同時看清楚張旭樘看似孱弱,時常生病,然而有幾根硬骨頭,嘴也比死鴨子還硬,隨她如何整治,都不吐露銀霄的所在。

“真的死了,”張旭樘聲音雖然低啞,但是帶着笑意,“當天晚上就殺了,我不會留下這樣一個勁敵,你應該了解我,我留下他,有什麼用。”

宋繪月聽了,背後出了一身冷汗。

她什麼都不怕,就怕銀霄死了。

之所以在京都鬧出這麼大的動靜,就是為了跟住張旭樘,讓他沒有機會去折磨銀霄,甚至他一有動作,就能發現。

銀霄活着,只要自己肯下力氣找,銀霄就有重見天日的那一天,所以她捨得下力氣,把這點人使喚了個人仰馬翻,卻沒想到從張旭樘嘴裡逼出來的是銀霄死了的話。

“撒謊。”她冷冷看着張旭樘。

張旭樘笑道:“我為什麼要騙你?一條狗而已,又不是我的狗,留着何用?”

他笑着:“死的時候,他手裡還抓着一隻竹——我也不知道是什麼,都踩壞了。”

宋繪月回頭看了一眼晉王,仍舊是不相信,但是頭腦又處於一種無邊無際的茫然之中,晉王見狀,立刻走上前來,將宋繪月帶去了刑訊房。

刑訊房中熱烘烘的,裡面燒着炭火,插着四五根燒的通紅的烙鐵,煙火裊裊,宋繪月坐在椅子里,滿頭都是大汗。

晉王對她說話,她只聽到了隻言片語,也沒聽明白說的是什麼,只知道片刻後,晉王將張旭樘提了出來。

她在這淋漓的大汗里,看着晉王親自動手,用馬鞭把張旭樘抽了兩頓——晉王是個細緻人,此時縱然對張旭樘十分生氣,也抽打的很仔細。

既把張旭樘打的渾身是血,又不傷及性命。

四位當家在這一片血腥氣味里,全都想起了晉王面不改色,險些將他們殺絕的手段,成了鵪鶉,一言不發。

張旭樘讓他抽的頭腦一片大亂,軟成了一灘泥,節級將他從樁子上卸下來,他便坍塌在地,然而人卻是越打越清醒,眼睛睜着,不眨眼地盯着宋繪月,臉上還帶着笑意:“死了。”

死了。

宋繪月幾乎是飄着回家的。

四位當家受到晉王命令,化身為四大護法,護送宋繪月回家。

小小宋家,因為這異常孔武有力的四人進入,被無形的力量塞的滿滿當當,變得格外狹窄。

人高馬大的譚然在這四人襯托之下,幾乎有了幾分瘦弱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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