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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網址:www. “我現在是閑人,少吃幾口餓不死就行了,”習璋又伸手去指自己的鞋,“把這拿去給小樓,你看看他穿的什麼玩意兒,走起路來啪嗒啪嗒響,昨天夜裡沒響?”

雷通仔細一想:“沒有。”

習璋低下頭去,眼裡閃過一點淚光:“這孩子,打赤腳走這麼長的路。”

銀霄能忍受一切肉身上的痛苦,甚至能忍受靈魂上的暴擊,因此腳上因為赤腳行走划出來的傷在他眼裡甚至連傷都不算。

他走到彭湖那裡,看到彭湖已經用一個大鍋子煮好了湯,一條肉乾一鍋湯,再往裡面放上脫了殼的米,熬成一大鍋不稀不稠的湯飯,就已經是他們近日吃的最好的東西。

彭湖知道他吃的多,又是賣力氣的人,乾脆盛出去一碗,剩下的連鍋子端給了銀霄。

銀霄用一個勺子從鍋子里撈飯吃,無聲地吞噬,並不狼吞虎咽,卻吃的很快。

彭湖看着他的吃相,心想:“都走絕路了還這麼賣力,真是傻小子。”

他端起碗還沒吃,於彤野就拿着一個不知道哪裡來的一個野甜瓜走了過來,對着銀霄這個小小的樓都頭,他這個指揮使半點沒有不敬,伸出一雙泥手:“小樓乾的漂亮,這是小子們孝敬你的。”

銀霄接過瓜,一拳砸成兩半,連皮帶瓤一起往肚子里咽。

彭湖聞着清甜的瓜味,想問哪裡來的歪瓜裂棗,結果剛一張嘴,口水就流了出來。

余彤野哈哈直笑:“老彭,你這飯還吃不吃了,不吃就給我吃,剛才那點還不夠我塞牙縫的。”

彭湖立刻護住自己的碗:“滾蛋!”

銀霄飯量很大,這一個甜瓜和一鍋子湯飯在他的肚子里並不頂事,吃完之後,他又開始滿地的巡邏,小兵們躲在陰涼之處珍惜地咀嚼糧食,心裡雖然很感激他,卻沒有一個人敢上前。

十來個小兵圍在一起,正在把捉到的蝗蟲串在火上烤,土地貧瘠,蝗蟲也不成氣候,各個還沒指頭大,但也是肉。

銀霄聞着香味走了過去,站在不遠處聽着蝗蟲爆開的聲音,一個小兵發現了他,然後差點一屁股坐在火里。

沒有人敢和銀霄說笑,銀霄像是個沒有熱乎氣的殺神,只可遠觀,若是湊的近了,都會害怕被他的鋒利所傷。

一個小兵小心翼翼送上兩串烤蝗蟲,隨後燙手似的逃了回去。

銀霄接過烤蝗蟲,三兩口吃完,伸手指向靠着石頭的將旗:“給我。”

將旗沒有迎風招展,沾滿灰塵,上面的金字“習”也皺成一團,顯得可憐巴巴。

扛旗兵連忙把將旗雙手奉上。

銀霄接過將旗,拿到湖邊漿洗乾淨,在烈日下一曬,很快就恢復了威風凜凜。

他開始扛着旗巡邏。

萎靡不振的士兵眼看着他和將旗從自己身邊走過,那皂底金字的將旗漾在日光和風中,“習”字金光閃耀,無聲無息安撫住了眾人躁動的心。

彭湖靠着石頭,看着銀霄的一舉一動:“真是個傻子。”

於彤野笑道:“什麼傻子,這是天生的將才,只要不死,以後出息大的很。”

“怎麼不死?”彭湖不以為意,“糧難道吃不完?”

糧食一省再省,可是總有吃完的一天,和彭湖所說的一樣,吃完之後,他們再次陷入炎熱和飢餓。

打獵成了最重要的事情,可是曠野之中能吃的活物們也禁不住這麼多張嘴,很快就沒了蹤跡。

士兵們開始挖草根。

這片滿地都是白鹽的地方,草根都不多,挖着草根之後,他們揪下來一截,在嘴裡細細的咀嚼,能從裡面嚼出來一點甜味,之後再像老山羊一樣把草根咽下去。

每個人都在把任何可以吃的食物送進嘴裡,可是飢餓繼續席捲,沒有放過任何一個人。

銀霄也瘦成了一根竹竿,然而支棱着一副骨頭架子,他依舊能拿得動他那桿長槍,背着將旗,巡邏的次數都沒有減少。

他也像是這塊土地上的野草,只要有一點水,一點風,都能活下去。

他變成了黑暗中的長明燈,只有看到他扛着將旗來回巡邏,其他人才能繼續把這條看不到希望的路走下去。

習璋昏迷的時候變多,醒着的時候變少,雷通一刻不離的陪着他,他一醒來,雷通就會給他喂草根、樹葉、樹皮煮成的糊,恨不能直接塞進他肚子里。

彭湖撅着屁股挖了四五天野草根,也挖不動了,灰頭土臉地坐在鹽地上,撮起一捏白鹽,望土嘆氣。

於彤野捂着肚子走過來,一屁股坐在他身邊,曬的太黑,已經看不出臉色,只是剛坐下去沒有片刻,又捂着肚子站起來,走到遠處石頭背後去了。

如此三回,他腿軟的連路都走不動了,癱在地上動彈不得。

彭湖扶着他坐起來,靠在石頭上:“你這是吃了毒草了?”

於彤野沒有力氣回答,只是呼哧呼哧喘氣,好不容易將氣喘勻了,才道:“餓死和毒死,我寧願毒死。”

彭湖用手指頭去摳土塊:“說的也是,我倒是羨慕起歐陽來了,死的那麼痛快,後頭這些罪一點都沒遭。”

於彤野實在是坐不住,乾脆躺在地上,閉目養神——夕陽很好,他無心看。

“我不如歐陽,”他側過身,蜷縮起來,試圖讓肚子舒服一點,“我怕死,連送死都沒他乾脆。”

彭湖睜開眼睛看着這片大地,滿眼都是白白的鹽地,他們像是牛羊,把一切能咀嚼的都咀嚼完了,兩萬多遼兵勝券在握,在他們圍住,他們衝鋒過三次,都未能成功。

“我也怕死,”他閉上眼睛,腦子裡有一個念頭已經轉了許久,每轉動一次,他的心就往下沉一次,連血也跟着一起變冷,“不甘心啊。”

於彤野擠出力氣笑了一聲:“那是,好不容易做到指揮使,一天福都沒享,就要變成孤魂野鬼了。”

彭湖的聲音低了下來:“那些文官屁股往椅子里一坐,讀幾本聖賢書,就能盤剝我們出生入死得來的軍餉和糧食,我越想,心裡就越是恨,憑什麼我們在這裡餓死,他們山珍海味的吃着?”

於彤野閉着的眼睛猛地睜開,坐起來一點,盯着彭湖:“老彭,你這怨氣有點大了。”

彭湖躺了下去,避開於彤野的目光,“死到臨頭了,還不能有怨氣啊,我這還只是有怨氣,可還沒做別的事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