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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棣反而有些疑惑了。

他看着這吳同。

似乎對於張安世的印象很糟糕。

對自己的故鄉,也滿是留戀。

可眼前這人,竟是舉家遷徙於此。

這其中的種種矛盾,實在教人覺得匪夷所思。

於是朱棣懷着滿腹疑惑問道:“大亂將至,生靈塗炭?”

吳同見朱棣一臉狐疑,卻又不由得苦笑:“看來張兄是不了解時局啊,你可知道……如今這天下,早已是乾柴烈火,只需要有一個火星子,便要大火熊熊?”

朱棣虎軀一震。

張安世則只是勉強笑了笑。

“你聽何人說的?”朱棣冷聲道,卻盡量收斂住自己的怒氣。

吳同道:“人人都在說!我在撫州時,當地的教諭就大談此事,而且……還有許多宮中和朝中的秘聞,這張安世……實乃混世魔王,張兄也不想想,那河南和關中,殺了多少人,真是人頭滾滾,血流成河……”

吳同說罷,不斷搖頭:“還有一位叫廬山閑人的文章,不知張兄可曾拜讀?”

“廬山閑人?”朱棣挑了挑眉,覺得有印象。

張安世和亦失哈,都身軀一震。

這一樁欽桉之中,以陳登為首的這群人,就是打着廬山閑人,亦或者是某山中人的名義,寫下許多的文章,四處傳播,引的人心惶惶的。

亦失哈便在朱棣耳畔,低聲滴咕幾句。

朱棣:“……”

朱棣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隨即,朱棣便看向吳同道:“雖未拜讀過他的文章,不過……似乎也有耳聞,只是不知這廬山閑人……文章中都說了什麼?”

吳同眼中不自覺地透出了幾分憤然,憋着氣道:“天下的百姓,受了張安世等人的蠱惑,已開始不安分了,可謂是蠢蠢欲動,這張安世以新政來誘使那些不肯安分守己的百姓耕種土地,以至一些有志氣自食其力的百姓,也開始對富戶滋生不滿。”

他說著,臉上的憤然漸漸變成凄然:“放眼天下諸省,遲早……是要有大變,到時……那些刁民……還不知會幹出什麼事來,哎……想我吳同,百年的家業,哪怕當初元末天下大亂時,這家族的基業也不曾動搖,可如今……竟要做這喪家之犬。”

說到此處,吳同開始垂淚。

朱棣直接瞠目結舌。

不過在角落裡被人包夾着的陳登,卻是另一副表情。

朱棣道:“既如此,那麼為何要舉家來此呢?”

吳同苦笑搖頭着道:“怎麼能不來?你若是知曉,天下即將要生變,人頭要落地,你還敢在家鄉中待下去嗎?哎……那廬山閑人的文章,我拜讀過許多,越讀越有道理,這新政真是害人,是要挖我們的根,是要教我們死無葬身之地啊!”

說到這裡,他臉上露出幾分悲切,繼續喃喃道:“我吳某人,或許未必拍死,可是……我有家有業,家中數十口人,總不能坐以待斃,留在家鄉,任人宰割和殺戮吧?我可以不在意自己,可是我不能不在意我的家人。”

吳同垂下淚來,擦拭眼淚。

朱棣覺得有理,這道理還真沒有錯。

就像當初的他,說實話,若不是朱允炆逼得急了,哪怕只是讓他做一個富貴閑人,或是做一個富家翁,他也不可能將一家老小的腦袋系在自己的褲腰帶上去拚命。

張安世在旁冷不丁地道:“真可憐。”

陳登在一旁,卻是如遭雷擊一般。

他愣在原地,一言不發,臉色卻難看極了!

因為……那個廬山閑人……就是他的化名,他的許多文章,都是通過廬山閑人的名義發出去的,為了論證新政即將要教天下的士紳和讀書人絕跡。

他這個禮部右侍郎,仗着自己在廟堂中的高位,可是在不少宮中和朝中的秘聞摘出來添油加醋,為的就是讓世人警惕新政的危害,同時……為反新政而積蓄力量。

在他看來,天下士紳十數萬眾,掌握無數錢糧和田地,更握有無數的人口,只要大家能夠眾志成城,必可使這新政胎死腹中。

可是……

吳同此時道:“在撫州的時候,我每日拜讀這些文章,又聽到一些親戚故舊們每每談及此事,真是五內俱焚,夜不能寐,每每半夜都要驚醒,實是慘不忍言……”

陳登:“……”

陳登的文章,效果確實達到了。

只是……

只聽吳同繼續道:“就這般數月不到的功夫,我便已覺生不如死,後來聽聞附近鄉中有一故舊,竟是舉家遷徙去直隸,我便再也坐不住,待在鄉中,如坐針氈一般啊。”

陳登此時暴怒,冷聲道:“所以你來直隸?”

吳同看着他臉上的怒氣,覺得有些莫名其妙,但還是下意識地道:“不來直隸,天下還有何處可去?去西洋嗎?西洋那鬼地方,水土不服,又要遠過重洋,更聽聞,那諸藩王,更是歹毒,人去了那兒,就成了他們的牛馬。”

吳同說著,痛不欲生道:“天下哪裡還有我們的容身之地呢?都說人離鄉賤,我吳家累世家業,若不是不能立足,為何還要出走避禍?”

朱棣這時候,大抵似乎明白了一點什麼。

你說這事荒唐吧,它確實很荒唐。

可你要說他不合理吧,它居然很合理。

朱棣道:“那麼為何要來這和州?”

吳同便道:“直隸這兒……畢竟是天子腳下,又是張安世這些賊子們在此,這皇家和張家的家業,還有不少和張安世沆瀣一氣的商賈,他們的家業,盡都在此。所以我聽人言,天下再亂,也亂不到此。可要教我去應天府,去棲霞,我卻不肯。棲霞和京城,實在看不過,不忍去見張安世和他的黨羽那猖獗的模樣。再者說了,聽聞那兒,傷風敗俗,人人只談錢和言利,世風敗壞。”

“後來,又聽人說,現在京城和棲霞,地價高昂,若要置辦宅邸,花銷巨大,我吳家人丁不少,實在不願花這冤枉銀子。”

頓了頓,他接着道:“倒是這和州,也在天子腳下,此地必不會有是亂子,且地價便宜,至少比京城和棲霞宜居不少,何況,皇孫殿下,雖也受那張安世蠱惑,可至少……總還算是招攬了當初的國子監祭酒鄒緝人等在州中,總還教人安心一些!”

說到這裡,他幽幽嘆氣道:“哎……其實當初,我也不忍離鄉,只是身邊的親朋故舊,舉家遷徙者越來越多,這才痛下決心,等到了此地,方知……這天南地北,不知多少似我這般的人遷徙於此。”

吳同說著,露出哀傷之色:“若非是張安世,我等何至淪落到這個地步,如今……是有鄉南回,只好在此置產,這輩子寄居於此……”

陳登整個人懵了。

而楊榮和胡廣坐在一旁,則是面面相覷。

這事的邏輯,細細思來是有道理的。

對陳登而言,他不斷地渲染張安世的恐怖,渲染新政所帶來的破壞,某種程度而言,其實就是系統性的在對天下的士紳和讀書人們販賣焦慮。

士紳和讀書人都是聰明人,聰明人就容易想的多,再加上這種輿論的渲染,令他們如坐針氈,這其實也情有可原。

對於陳登等人而言,他們認為這樣之後,必然會引發全天下反新政的浩大聲勢,而後他們悄悄在朝中,以天下各地的士紳和讀書人為援,藉此不斷的打擊新政,或許……真能阻止新政的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