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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微亮。

京城內雖是人山人海,卻是井然有序。

卻在此時,許多人被一一押了出來。

這些人,無不是人證物證,實打實的亂黨。

陳禮早已忙碌開了。

當下立即開始將人分開審訊。

只要牽涉的人多,分開審訊是最好的辦法。

這裡頭牽涉到的乃是囚徒困境的心理問題了。

囚徒困境是指有兩個或者有兩個以上的共謀犯罪之人被關入監獄,不能互相溝通情況。如果彼此都不揭發對方,則由於證據不確定,每個人都坐牢一年;若一人揭發,而另一人沉默,則揭發者因為立功而立即獲釋,沉默者因不合作而入獄十年;若互相揭發,則因證據確鑿,二者都判刑八年。

由於囚徒無法信任對方,因此傾向於互相揭發,而不是同守沉默。

何況他們所犯的事,顯然不是區區吃幾年牢飯的問題。

他們被告知,牽涉謀逆,必死無疑,可若是主動交代,讓錦衣衛獲得線索,那麼則可能只禍及一人,絕不牽涉家族,可若是膽敢抵死不認,頑抗到底,到時可就屬於冥頑不寧,等着全家抹脖子。

陳禮在就近的千戶所里來回踱步,焦急地等待着消息。

殿下已經入宮,自己必須及早將事情審個水落石出。

他不斷地去看天色,而後便有一個個校尉匆匆而來。

“陳同知,已有人招供,說是一個舉人,當時召集了他們,對他們面授機宜,還許諾了銀子。”

“這舉人姓名?”

“姓名已問了,不過卑下以為,這應該不是真名。”

陳禮挑眉:“嗯?”

“不過已經招供,此人用的乃是吳語,面白,四旬上下,似乎愛潔凈,言行舉止之間,都愛掏出絲巾來擦拭自己的手。還有……他眉間有痣……”

陳禮當機立斷道:“立即帶人去捉拿此人,這樣的人很好找,直接給我去國子監或應天府的學政衙里詢問即可,找到了人,立即拿下,讓人指認。”

“若是國子監和學政衙不肯……”

陳禮冷冷一笑:“這是逆桉,若是敢陽奉陰違,或者是敢抗拒,那就立即下駕貼,依我看,他們也是同謀,立即給我下詔獄!告訴他們……他們若是不服,儘管讓他們家人去狀告,責任我陳禮來承擔。”

“喏。”

又一會兒,有人道:“陳同知,查到了,此事牽涉到的乃是京城的四德書院,其中不少牽涉此桉者,多乃這書院中的讀書人。”

“立即查抄。”陳禮道:“所有與書院有關之人,也統統拿下待審。”

“喏。”

陳禮早餐還未吃,便又有人匆匆而來道:“又有幾個招供了……”

一連串的名錄,統統的出現在了陳禮的手裡。

陳禮只沉吟着,低頭去看,面上忽明忽暗。

“是否拿人?”

“拿!”

“只是……這些人乃當朝大臣,還有幾個,還在宮中……參與朝議。”

“無論是誰,人在何地,都要拿,越是大臣,越該拿,他們越在宮中,就更危險。來人,帶一隊人馬,我親自帶隊,入宮覲見!”

陳禮空着肚子,不過現在什麼都顧不上了。

此桉牽涉之大,牽涉的人之多,已經超出了他的想象。

他現在要做的乃是快刀斬亂麻,以最快的速度,抓住更多的人。

這是天賜良機,一旦錯失,便算是他的失職了。

………………

宮中。

朱棣升座,百官行禮。

大禮之後,朱棣卻依舊端坐着,沒有發出聲音。

他臉色顯然很不好看,從昨日起,到了迄今,鬧了足足一天一夜,而現在,是該攤牌的時候了。

張安世沒有吭聲,他躲在百官之中,低垂着腦袋,擺出一副今日無事的樣子。

就在這個時候……

噗通一聲,有人跪下,嚎哭道:“陛下,陛下……”

朱棣舉目看去。

百官之中,不少人流露出悲色。

而那跪下之人,朱棣頗為熟稔,乃是翰林侍講學士劉湛。

劉湛嚎哭着道:“陛下,有亂民闖入臣之府邸,打死了臣的兒子,陛下……啊……此等刁民,與謀反無異,理應誅殺。”

他頓了頓,又老淚縱橫道:“這些人,如此膽大包天,一定是有人背後唆使,臣……請陛下……為臣做主。”

朱棣端坐不動。

殿中又沉默了。

這殿中,滿是悲戚。

而朱棣不言,百官亦戶敢言。

只有劉湛還在抽泣。

朱棣默默地看向張安世。

他顯然認為,這件事讓張安世來回應比較好。

可張安世低垂着腦袋,似乎沒有察覺到皇帝正注視着他。

“陛下,我乃朝廷大臣,尚且受此侮辱,何況是尋常百姓?如今,京城內外,儘是亂黨,大加殺戮,陛下難道不知嗎?是誰堵塞了言路,使陛下對如此重大的事不知情,臣請陛下,速下旨意,誅殺刁民亂民,以正綱紀!”

劉湛隨即,又是嚎哭。

眾人都看向劉湛。

有人兔死狐悲,有人皺眉,也隱隱生出擔憂。

更有人意味深長,這裡的都可謂是人精,他們知道,劉湛只是一個試探而已,先拿這個來試探一下陛下的反應,接下來,才端上正菜。

朱棣依舊看着低垂着頭的張安世,看的眼睛都酸了了,最後慢悠悠地道:“張卿。”

張安世這時才微微抬頭道:“臣在。”

朱棣道:“劉卿說外頭都是亂民和刁民,這些可是有的嗎?”

張安世道:“陛下……臣……不確定。”

“嗯?”朱棣慢條斯理地道:“如何不確定?”

張安世道:“臣這幾日,都在看邸報,可邸報之中,都是關於百官勸諫陛下從善如流,以蒼生為念的消息,其中還有許多文章,是說……是說……”

張安世在此頓了頓,從容地從袖裡掏出了幾份邸報。

在眾人的目光之下,將邸報打開,慢悠悠地道:“說是水可載舟亦可覆舟,民之所向,陛下不可不察,古之聖君,無不以蒼生百姓為念……”

朱棣咳嗽。

張安世一頓,而後又道:“陛下,所以臣湖塗了,據臣所知,外間鬧的百姓,都是因為傳出廢黜新政的流言,百姓們害怕失去生計,所以這才紛紛‘滋事’,這不正是民之所向嗎?怎麼轉過頭,他們又成了刁民亂民,非要教他們一網打盡不可。”

“這樣太不講道理了,莫非我大明……還有其他的百姓,可那些要陛下向著他們的百姓在何處,臣卻沒有瞧見,再者,這邸報中說,這請陛下愛民如子的奏議,還是劉湛劉公所提出來的。劉公……”

張安世看向劉湛:“你瞧,這邸報中,明明白白就寫了你的名字,這是不是你說的話?若不是,那麼是誰逼迫你說的,你是堂堂侍講學士,這天底下,誰可脅迫你說出這些話?”

劉湛聽罷,只覺得腦子嗡嗡作響。

良久,他爆發出吼叫:“殺人者死!”

張安世依舊澹定從容地道:“那麼請問,是誰殺人,你找出真兇來,若是找出真兇,當然殺人者死。可是,劉公你只是死了兒子,你的心思也太過歹毒了吧,就因為你沒了一個兒子,竟要陛下大開殺戒,誅殺所有失去生計,四處奔走為之鳴冤的百姓,這可是十數萬人之眾啊!劉公……你瞧你怎麼說的,水可載舟亦可覆舟……你要陛下大開殺戒,豈不是要教陛下做隋煬帝,就為了你的一己之私,你棄朝廷於不顧,將君父束之高閣,你還有良心嗎?你堪為大臣嗎?你還是個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