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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失哈頓了頓,繼續道:“還有便是……關中和河南等地,人價大跌,諸多百姓,賣兒鬻女,不計其數,且價格……甚至不過米數升而已。”酃

亦失哈說罷,叩首,再不說話了。

這個消息,說是震撼,其實也談不上。

可是……

雖說朱棣是有點心理準備的。

大災的情形,他沒有一點認識,也不可能。

只是情況嚴重到這個地步,卻是超出了朱棣的想象。

他至多只是想,遇到這樣的情況,不少人從中謀私,得一些好處,而大災面前,水至清則無魚,朝廷若是大張旗鼓的整肅,反而可能會影響賑濟的結果。酃

畢竟現在正是朝廷借重各府縣官吏以及士紳的時候。

可亦失哈所言,性質卻是變了。

朱棣心頭的火氣已經騰騰燒起,冷笑道:“東廠所查,都屬實嗎?”

亦失哈自然知道朱棣必然會生氣,他沉默了片刻,卻是繼續叩首:“屬實。”

朱棣微微眯着眼睛,眸光透着陰沉,顯示着他此時心情的糟糕。

只見他冷聲道:“好的很,好的很!這一點,朕真的是沒有想到,這樣說來,咱們大明也是厲害得很。朕問你,糧呢?”

亦失哈:“……”酃

“說!”朱棣厲聲道。

亦失哈的身體微微抖了抖,硬着頭皮道:“奴婢不知。”

朱棣怒而看向楊榮與金幼孜:“朕問你們,你們可知否?”

楊榮和金幼孜,聽到這些奏報,以他們的閱歷,其實大抵已知道,亦失哈所奏,十有八九是真實的。

因為東廠就算要胡編亂造,也不可能會說得如此準確。

何況亦失哈這個人,平日里一向與人為善,與其他的宦官不同,他不是一個願意招惹事端之人。

楊榮拜下道:“臣這便請三司,趕赴河南等地徹查到底,請陛下……”酃

朱棣帶着幾分嘲諷地冷聲道:“三司?這三司難道不是和他們一夥的嗎?”

此言一出,楊榮頓感問題的嚴重。

所謂三司,即三法司,也就是都察院、大理寺和刑部。

現在陛下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了,其實就等於是最後一丁點的信任,也都已經蕩然無存了。

可這又怪得了誰呢?

楊榮悲哀地想,君臣對立,總有名目,若非是這幾年來,總是辦什麼事都辦不好,什麼事都不成。或者說,原本他們就只能做到五十分,馬馬虎虎,哪怕皇帝知道大家能力如此,也能敷衍過去。

畢竟君臣乃是伴生的關係,離了百官,這聖旨也出不了紫禁城。酃

可恰恰有了右都督府作為榜樣,情況就變成另一種樣子了,人家考的是九十分呢!

這就是俗話說的,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

於是陛下對百官越發嚴厲,嚴厲的結果,恰恰是君臣的對立越發的明顯。

百官之後的士紳們,也大呼不公,他們原有的利益已被擠占,而今日,直接連最後一點遮羞布也不要,某種程度,或是這種對立情緒的反彈,又或者……從一開始就是某種威脅。

朱棣卻還咆哮:“朕的糧究竟去哪裡了?來告訴朕!東廠、錦衣衛!”

亦失哈努力地壓低着腦袋叩首在地,依舊不敢回應。

朱棣便看向楊榮,厲聲道:“去問,去核實,立即去尋六部詢問!”酃

楊榮定了定神,道:“遵旨,臣告退。”

說罷,他與金幼孜告退出去。

朱棣這才落座,可臉色依舊難看。

殿中則是恢復了些安靜。

朱棣靠着椅背,雙目半張半合。

半響後,朱棣道:“起來吧。”

亦失哈膽戰心驚,小心翼翼地站了起來,卻依舊佝僂着身子,大氣不敢出。酃

朱棣慢悠悠地道:“你這奴婢,竟敢和朕耍弄心機?”

他這話的效果倒算是語出驚人。

亦失哈一副魂飛魄散的樣子,不過……他好像倒是沒有方才那樣的慌亂了。

朱棣又道:“你既知情,為何卻不主動奏報,卻故意在朕面前故弄出馬腳,等朕來追問,你再奏報?”

亦失哈結結巴巴地道:“奴婢……奴婢害怕……”

朱棣唇角勾着冷笑道:“害怕?是知道朕會龍顏震怒,所以不敢私下奏報,卻是故意當著楊榮人等的面,欲言又止,等朕來追問,是嗎?這事兒和文淵閣也不無關係,若是私下裡說,朕震怒,必是對你發火,可有他們在,朕會將這怒火發在他們的身上。”

說到這裡,朱棣的目光更冷了幾分,道:“你這奴婢,看來是……聰明過頭了。”酃

朱棣此時說話的聲調還算是較為平靜的,可聰明過頭這四字,就絕對算是極苛刻的評價了。

亦失哈久在宮中,自然也不是尋常之輩,如何伺候好朱棣,拿捏陛下的心思和秉性,本就是他再熟悉不過的事。

只是沒想到,今日卻直接被朱棣拆穿。

此等事,說嚴重也極嚴重,畢竟作為身邊最信得過的宦官,竟是敢和皇帝耍心眼,這不是找死嗎?

朱棣本是料想,亦失哈必定魂飛魄散,磕頭求饒。

可亦失哈卻沒有方才楊榮等人在時的膽怯,而是鎮定地道:“陛下此言,奴婢不敢承受。奴婢伺候了陛下這麼多年,難道陛下不知,奴婢的性子嗎?陛下何等睿智之人,奴婢豈敢在陛下面前耍弄心機。論起心機,是那蕪湖郡王殿下才是。”

朱棣聽罷,臉又沉下去,顯得很不好看。酃

亦失哈卻突然勇氣大增道:“陛下,河南和關中的事,東廠能查到,難道錦衣衛竟查不到嗎?可錦衣衛那邊沒有動靜,就是看奴婢老實。曉得奴婢知道之後,定會奏報。可是陛下有沒有想過,一旦奴婢奏報,在天下人眼裡,會如何看待?”

聽到這麼一番話,朱棣深深地挑着眉,陷入了沉思。

亦失哈則是接着道:“奴婢只是一個宦官,在天下人眼裡,本就是輕賤,說難聽一些……像奴婢這樣的閹人,雖說蒙陛下厚愛,倒也有幾分力量。可無論如何,也是包藏禍心的閹賊而已。”

朱棣聽到此處,臉色微微的緩和。

他知道亦失哈還有自己的看法,當下繼續道:“你繼續說下去。”

“奴婢開了口,就等於這件事,是奴婢先挑起來的。今日所奏之事,事關重大,說是動搖國本也不為過,那麼天下人必然會認為,是奴婢想要構陷某些人,所以才做出這樣的事,說出這樣的話。甚至在讀書人眼裡,這已成了君子們和閹人之間的爭奪。”

朱棣冷哼一聲:“閹人倒是閹人,君子卻不是君子。”酃

亦失哈道:“世人就是如此,人不會根據一個人真正的好壞對人評價,而是根據一個人的出身,來決定一個人的好壞。奴婢做了這麼多年的奴婢,即便是表面也受一些人尊敬,可奴婢再清楚不過,那些對奴婢堆笑之人,何嘗不是將奴婢這樣的人當做怪物來看待。”

朱棣聽着亦失哈這些自貶的話,神情有了一絲動容,道:“你繼續說正經的事。”

亦失哈道:“奴婢以為,蕪湖郡王這樣做,是故意為之。”

朱棣沒有因為這話再次生氣,而是反問道:“你的意思莫非是……張卿家他竟還怕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