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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饒州站的變化,可謂是一日千里。

胡穆說是文吏,實際上,所做的事,和雜役沒有區別。

因為衙署里人手不足,戶冊要管,工程要盯着,新來的人要安置,商戶也要協調,他起初是不習慣的。

不過每日跟着王司吏,他腳不沾地,甚至已經來不及去過多思考。

偶爾的空閑,心裡也不免叫苦不迭,想不明白父親為何要自己來這裡,干此等在讀書人眼裡下三濫的事!

這分明就是雜役,除了有正式的薪俸之外。

同來的族人,聽說已有一個堂兄受不了,辭工回鄉去了。

其餘也有人陸續地來找胡穆商量,是否索性給胡廣修書,乾脆辭工了事。

胡穆起心動念,可終究還是咬牙忍住了。

一則怕挨父親罵。

二則他性子純樸,總覺得做事不能虎頭蛇尾,此時他的手頭上還有許多事要料理呢。

學堂很快就要建好了,這開了春,雨水漸多,得趕着在雨水綿綿之前,趕緊完工,現在工地上只有他在盯着,少了人,王司吏那邊只怕分身乏術。

還有一個半大的孩子,同父兄一同投奔來此,可與父兄失散,胡穆對他倒是登記在冊了,可若是戶籍要辦,終究還是要尋到他的父兄,倘若胡穆撒手走了,新頂替的人若要熟悉情況,可又要不知花費多少時日。

附近一個拾荒的老嬤嬤,許是家裡人在去歲災荒的時候都死盡了,胡穆見她可憐,已向上頭懇請讓這婆子負責匠人們的衣衫縫補,好歹尋一個由頭,給一口飯吃。

只是此事,暫時也沒着落,還需等待。

還有幾個從直隸來的壯丁,來此做勞力的,這幾人竟自己一面做工一面讀書,竟也勉強能識文斷字。只可惜,總還是欠缺一些,指望考上鐵道學堂定是無望的,因而請託胡穆能否想辦法留意一下勞力推舉入學的指標,這樣的推舉,考試會輕鬆一些,專門針對的乃是在鐵道上工作的勞力。

這些人,都是出身微寒的,居然能堅持一面從早到晚的做工,夜裡只靠着報紙去識字,也幾乎沒什麼人教授他們,胡穆見過他們寫的字,也被他們拉着,當面通讀了報紙,也不禁對這些人欽佩。

他讀書時,當然讀過鑿壁借光的典故,可那畢竟是讀書人,如今這樣的勞力,且能做到這樣的地步,且還實實在在發生在眼前,實在教他難以想象。

倘若他走了,這些人不免又要去請託新來的文吏,新來者也未必願意用心留意推舉的情況,可能這幾個勞力便失去了希望。

胡穆但凡有退縮的心思,便一下子的發現自己手頭還有千頭萬緒的事。即便解決了一件,來不及慶祝,不免又有了一件事等他處理。

於是猶豫再三之後,他決定還是繼續待下去,還鼓勵同族之人,不妨再待一待看,若等到了歲末,實在不能適應,再辭不遲。

人大抵就是群居於環境之中,受其時刻影響的。

從前讀書,胡穆只覺得自己橫豎都是個標準的讀書人。

可如今,混跡於這三教九流之中,漸而開始相互的產生影響。

譬如許多和胡穆打交道的人,似乎也開始模彷胡穆總是備着一個手絹,他們沒有手絹,便備一個粗布藏掖在身上,而不再用袖子直接擦拭鼻子。

還有人也開始學會了用青鹽去漱口。

自然,胡穆也開始學會了跟尋常人一樣,蹲坐於地,拿着荷葉包的飯菜,不顧形象地大快朵頤。

這裡的菜肴絕不清澹,胡穆從前是害怕肥膩的,不似其他人,見着那帶毛的豬皮,便好像過年似得!

可現在,許是每日的體力消耗也不小,飢腸轆轆

,卻也習慣了這等重油鹽的飯菜。

若是還有一點人生的感慨的話,胡穆也無法來得及去想象有多深,所能想的,也大抵只是感慨於自己從前所嫌棄的油膩之物,在許多人眼裡,原來竟是山珍海味。

三個多月之後,學堂和醫館終於搭建起來了。

如此一來,那些原本只在工棚和茅屋裡教授人讀書,或者給人看病的大夫們,終於有了寬敞的地方。

尤其是直隸來的大夫,個個喜上眉梢,連連說這樣好了,總算能正經地治病了。

他們從前所抱怨的,是條件過於惡劣,以至於消毒的條件不理想,絕大多數的傷口惡化,都源於此,而絕大多數的病患,都是外傷。

因而,他們迫不及待地開始在新的醫館裡建立一個蠶室,聽聞這裡頭,和京城裡閹割宦官的地方差不多,就是防範於傷口感染的。

胡穆的一個堂弟,就在此教書,如今他也已進了新的校舍,人安定下來,尤其是條件變得理想,似乎也頗為愉快,更是再也沒有提出請辭不幹的話。

說也奇怪,當初他這堂弟可算是養尊處優,剛來之時,面對這裡的惡劣條件,不免有牢騷。現在條件稍好一些了,雖遠不如他當初在吉水時候那般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可只比從前稍稍改善,他便心滿意足,竟很是愉快。

當然,其中改變最大的,竟是胡穆的嫡親弟弟胡穗。

這胡穗在兄弟中排行第三,年紀最輕,他本是奉命去管理娛樂的。

所謂的娛樂,其實就是招攬來的幾個草台班子,一到夜裡,就開唱,伊伊呀呀直到亥時才休。

誰曉得這胡穗居然來了勁頭,湊去給這戲班子寫話本,而後教草台班子們去唱。

久而久之,他便算在這饒州頗有了幾分名氣。

當然,對於這個天性散漫的三弟,胡穆也是很無語的,每一次胡穗抽空來,若是因他的話本傳唱之後,大家不滿意,紛紛喝倒彩或者叫罵,他便憤憤不平,對胡穆道:「二哥,你不曉得,這些百姓有多無知。」

可若是新的話本,被人稱呼快,他便紅光滿面地道:「二哥,總還算他們識貨。」

當然,牢騷是不免有的,他甚至還義憤填膺,口裡道:「現在最時興的便是下海,百姓們就圖個新鮮。可前些時日,我寫一窮書生下海,在船上,卻遇一小姐,此小姐因父母已許下了一官人,有了婚約,卻因在船上,與這窮書生邂後,既有礙於世俗,不得親近,卻又彼此欽慕,最終這船遇到了風浪,躲避風浪時觸了礁。海船傾覆,終究這書生與小姐,不免落了個生離死別,二哥,你瞧這故事多好,可偏到了大船傾覆的時候,看客們便鬧,非要拆了戲檯子不可,叫罵不絕。」

胡穆:「……」

胡穗便又道:「因而,我長了記性,便只好寫下海之後,大船進入了汪洋之中,一書生窮困潦倒,卻隨船至一島,那島上遍布黃金和寶藏,更有許多國色天香的女子,這些女子個個婀娜,盡為絕色,無不傾慕這書生,看客們聽了,便都拍手稱快,大聲叫好。」

「二哥,你說說看,這海上行船,能沒有風浪嗎?我大明才是中土之國,天下財富盡有,海外盡為蠻邦,女子蓬頭垢面,定是面目醜惡,更別說有什麼數不清的黃金和寶藏了。這些看客,真真不講道理,卻偏愛聽這些,還樂此不疲,三五個絕色女子不夠,此後還要十個八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