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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江朔和獨孤湘除了黃、白二馬,隨身攜帶之物也就這條紫絨毯最為名貴了,獨孤湘以二馬一毯徹底震懾住了這胡商巴特列,哪裡曉得他二人其實身上沒多少財貨。

巴特列愈發的殷勤周到了,笑問道:「二位用過飯了么?」

獨孤湘道:「我們遠道而來,剛到城下就被你拉進店內,哪有時間吃飯?」

巴特列笑道:「太好了,太好了……」

獨孤湘一瞪眼道:「嗯!好什麼?你覺得我們餓肚子很好?」

巴特列忙搖手道:「小老兒的意思是,二位正好可以嘗嘗我們這邊的美饌。」

說著又拍了拍巴掌,進來一個小廝,巴特列對他低聲吩咐了幾句。那小廝高聲唱喏,出去了。

不消片刻,帳簾一挑,進來兩名穿綢披紗的胡姬,奉上乾鮮果品各一,鮮果無非是蒲桃、蜜瓜之類,在長安雒陽或許罕見,在西域卻是好不稀奇。

這乾果卻是二人前所未見,以剝出來的核桃肉為主,加上蒲桃干、扁桃仁等乾果,加入飴糖蒸制後,再撒上芝麻增加香氣,出鍋時凝結成一大塊,上桌時敲成碎塊供人取食,嘗之又香又脆,二人忍不住多吃了幾塊。

巴特列笑道:「二位不要多次,這只是開胃小菜,好菜還在後頭。」

他再次拍掌,兩名胡姬再次挑簾進入,一人捧着一個金盤,一人端着一個玉碟。

玉碟中放着一個玉壺和兩隻玉杯,皆為于闐當地美玉琢磨而成,那胡姬將玉杯放在二人面前,注入玉壺中所盛的蒲桃美酒,那玉杯雕鑿得極薄,能透光見影,碧色的酒液在杯中晃蕩,宛如一池春水一般。

金盤中所盛之物,卻讓朔湘二人看了直皺眉,獨孤湘悄聲問江朔:「這是個什麼玩意兒?」

江朔道:「我看像蹴鞠用的球……」

獨孤湘捶了江朔一下,道:「蹴鞠的球是用豬脬做的,于闐人不會這麼噁心吧?」

巴特列聽到了,笑道:「小娘子莫驚,你說的那是豬小肚,西域人不食豕肉,這是羊肚,也就是羊的胃囊。」

獨孤湘稍微放心一點,仍舊皺眉道:「羊胃有啥好吃的呀?」

巴特列湊上前來,手扶着腰帶笑道:「這羊肚啊……內有乾坤!」

說著他忽然從腰後抽出一把匕首,「刷」的一聲從二人面前閃過,順勢將匕首輕輕放在案几上,這一系列動作如行雲流水,十分瀟洒,完全不像是一個他這樣的大胖子所能有的靈活度。

江朔和獨孤湘都在心中暗暗吃驚,心想看不出來,這老巴還是高手。巴特列則更為吃驚,他這忽然抽出匕首的手段,在無數客人面前表演過,沒有不驚訝的,像獨孤湘這樣的青年女子應該嚇得跳起來才合乎常理,然而眼前這一對青年男女卻異乎尋常的鎮定,臉上波瀾不驚。

獨孤湘嗔道:「老巴!你搞什麼鬼名堂?」

巴特列心中訝異,臉上卻絲毫不顯,拿手向下一比,道:「二位請上眼……」

二人低頭看時,才發現金盤內的那一整隻羊肚被從中劈為了兩爿,羊肚裂開來,露出裡面裹着湯汁的羊肉。

巴特列笑道:「此乃于闐第一美饌,肚包肉!將羊肚剖開洗凈,塞入腌制好的羊肉和各色香料,用針線細密地縫好,再放入大鐵鑊中將羊肚煮得爛熟,叉出裝盤,上桌後當著客人的面剖開,這時的羊肉滋味最佳!」

此刻羊肚中的羊肉果然散發出誘人的香味,連侍立在旁的胡姬都不禁喉頭動了一下。

獨孤湘卻笑嘻嘻地道:「這做法倒是不錯,不過老巴,你只切一刀,叫我們怎麼下箸啊?」

說著她也忽然從腰間抽出金牙匕,不過巴特列的匕首時橫着掃過二人面

前,獨孤湘的匕首卻是向著巴特列直揮過來,嚇得巴特列向後一縮脖子,但獨孤湘並沒有向他扎去,只是向前一遞旋即收回,將金牙匕輕輕放在案子的另一邊,恰與巴特列的匕首分列兩頭,刀尖相對。

巴特列再低頭看時,只見肚包肉上多了一道縱向切口,斬出了一個十字形,羊肚外殼完全坍塌下來,裡面的餡料流出來鋪滿了金盤,更加的香氣四溢。

巴特列尷尬的笑笑,重新坐直身子,用袖子拭了拭額頭,道:「小娘子好身手,不知是哪家將軍的後嗣。」

獨孤湘提箸夾起一塊羊肉,對江朔道:「朔哥,趁熱快吃。」

巴特列見獨孤湘不理他,只得訕訕作罷,他一抬手,身邊的胡姬馬上給了他一隻瑪瑙杯,唐人以白玉為尊,瑪瑙杯雖然名貴,卻比白玉杯低了一檔,巴特列此舉也是不與客人爭雄之意。

他自斟滿了一杯酒,道:「小老兒敬二位少年英雄。」

胡商見機極快,巴特列從寶馬、名匕以及和回紇汗王的關係,已認定二人定然是某位名將府上的兒女,因此以「少年英雄」相稱。

獨孤湘果然頗為受用,舉杯飲了,道:「不錯,我們正是中原來的少年英雄!」

巴特列心道,原來是中原來的,恐怕是長安城中的貴胄之後,滿臉堆笑道:「我就說四鎮似乎沒有這樣這樣的風流人物,原來是京城來的貴人。」

獨孤湘並沒有說自己是京城來的,但巴特列由於先入為主地認為二人定然是貴胄之後,便自行腦補,認定他們二人定是從京城來的,再要聊下去,估計就得認定他二人是皇子公主了。

獨孤湘笑道:「老巴,你倒挺有眼力見識啊,還能看出來我們是長安來的?」

巴特列道:「是,是,只是不知二位何以獨自到此啊?」

他心中的疑惑是:按說這樣的貴胄子弟,到哪裡都應該前呼後擁,怎會只有兩個主子,沒有奴婢呢?

獨孤湘順桿就上,一拍案幾道:「嗨……別提了,我們路上遇到了風沙,和爺娘走散啦,大隊人馬都不知道去哪兒了!」

巴特列忙獻殷情道:「二位的阿爺是?小老兒在於闐還頗有些人脈,可以替二位打聽,二位只需在此安坐即可。」

江朔背後立刻就冒汗了,轉頭望向獨孤湘,心想:完咯,穿幫咯,人家問你名字可以不回,現在又問你阿爺,卻看你怎麼回答……

不料獨孤湘忽然怒叱道:「我阿爺的名字,也是你等豬狗輩能問的么?」

巴特列嚇得趕緊匍匐在地,道:「小老兒不敢,小老兒多嘴。」

獨孤湘又轉怒為笑,向巴特列招手道:「老巴,你過來……來,近前來說話。」

巴特列哪敢不依,戰戰兢兢靠到獨孤湘身邊,獨孤湘對他耳語道:「我們此來,都是秘密,連安西大都護都不知道,你可別給我走漏了風聲。」

巴特列忙拍胸脯道:「懂的,懂的,我老巴的嘴最嚴了,絕不會走漏任何消息。」

他竟然不自覺地以獨孤湘給自己取的綽號自稱,引得江朔差點笑出聲來,只能猛灌一口酒強行壓住。

獨孤湘嘉許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既然懂了,還不接着上菜?」

巴特列不知為何打了個寒戰,只覺得這少女的頗有威嚴,絕對是貴胄家的女子,才會有此等氣度。卻不知獨孤湘今日的表演,一半是從她族姐靜樂公主處聽來的長安城裡的故事,一半是學的李珠兒。

巴特列再度拍手,這次來的是兩個胡人僕役,他們抬着一個奇奇怪怪的架子,架子上插着一隻寒瓜。

寒瓜在中原並不多見,在西域卻並不稀奇,寒瓜綠皮而紅瓤,產於夏季,炎炎夏日吃起來如飲寒泉,

因此稱為「寒瓜」或「夏瓜」。

而且現在已經是秋季了,寒瓜已經幾乎下市了,看抬上來的這個瓜大則大矣,瓜皮卻已不復翠綠,而是枯黃一片,上面的瓜秧更是乾癟枯萎,獨孤湘一路西來的路上也吃過寒瓜,不禁皺眉道:「搞這麼大個寒瓜,瓜瓤裡面都是水,我們可吃不下。」

巴特列笑道:「寒瓜這種普通的水果,怎麼敢獻給貴客?這依舊是一個容器。」

二人這才發現這個瓜是烤過的,所以表面才會有脫水萎縮之相,這次卻不需要用刀切削,一個胡人僕役用一柄小鋼叉插住寒瓜端頭的瓜秧,向上提起,揭開上半部分的蓋子,露出裡面湯羹似的菜來。

巴特列笑道:「此乃于闐美食,烤寒瓜,先選一個大瓜,切開後將裡面的瓜肉盡數取出,放入切成塊的羊肉和飛奴肉,再將取出來的瓜肉放入揉碎、攪拌,待瓜汁完全浸透肉塊之後,加入天麻、人蔘、靈芝、纖蔥、洋蔥、姜、蒜等調料,切忌不能加鹽,放入火塘中烤制,這樣烤出來的羊肉和飛奴肉才會甘美異常。」

說話間,兩邊的胡姬已經用白玉盞替二人各盛了一碗羹湯,二人品來,果然獨特,天下做肉菜多是咸口,只有這「烤寒瓜」味甘,如果說第一道菜肚包肉佔一個鮮字,那這一道烤西瓜就佔一個奇字。.z.

緊接着胡姬又獻上了熏馬肉和玫瑰胡餅。尤其是那玫瑰胡餅,將發酵後的麵糰擀成麵皮,裹入玫瑰花搗練秘制而成的花醬,烤出來的胡餅,聞着有花香撲鼻,食之更是齒頰留香。確是別處所未見的美食。

至於其他抓飯、湯麵之類的尋常貨色,只是放在一旁充實檯面而已,巴特列未多做介紹,二人也沒什麼興趣。

巴特列一直小心翼翼地陪坐在一邊,給二人介紹菜色,說一些于闐的奇聞軼事,引得獨孤湘和江朔連連稱奇,眼見二人吃食已畢,巴特列才問道:「二位還有什麼需要老巴效勞的?儘管吩咐。」

獨孤湘道:「我們和大隊走失了,身上衣服都成了破布,你也知道,我們不便出門採買,老巴,你既然願意效勞,就去幫我們去買幾身衣服吧。」

巴特列早看出二人的服色雖然已經破舊不堪,也不是什麼名貴的布料,卻是軍中將校的常服,這也是他一開始判斷二人來路不簡單的原因之一,他卻不知這是朔湘二人在哥舒翰大營中換的衣衫。

聽獨孤湘這麼一說,巴特列立刻道:「小娘子放心,這點小事,全包在我老巴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