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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朔問話的當口,李珠兒已飄身到數丈之外了,她回眸笑道:“溯之,你隨我同去便知。”

江朔道一聲“好”,還未躍下牆頭,就聽身後“吱扭”一聲,另一扇房門打開了,這次跑出來的卻是湘兒和她阿娘,她語帶哭腔地高喊道:“朔哥,你去哪兒?”顯然方才是哭過了。

江朔道:“珠兒姊姊深夜來訪定然有事,湘兒你隨我一同去。”

獨孤湘破涕為笑道:“好!”

葛如亮卻斷喝一聲:“不準去!”

獨孤湘渾身一震,竟不敢違拗耶耶,阿楚夫人也在身後捏住她的肩頭,輕輕搖頭。

江朔見湘兒不走,轉頭再看李珠兒順着宮城錯落的屋頂跳躍而下,已去得遠了,情況已刻不容緩,他一跺腳道:“湘兒,我去看看珠兒有什麼事,回頭再來找你!”

說著追着看李珠兒的身影追了下去,獨孤問忙追上來道:“朔兒!你理那小妖女做甚?有湘兒給你做媳婦兒難道還不夠?”

江朔邊跑邊窘道:“不,不是……”

葛如亮卻沒有追來,只在原地跌足道:“哎……阿爺,你追他做甚?獨孤家的女兒還上趕着要嫁人不成?”

獨孤問不理葛如亮,只隨着江朔一路向下縱躍,口裡道:“朔兒,你到底怎麼想的,給你爺爺一個痛快話。”

這于闐宮城建在山崖之上,李珠兒往城外走,不斷向下跳躍,這會兒功夫為樓閣宮闕層層遮擋,早已不見人影了,江朔和獨孤問只是隨着她離去的大致方向追逐而已。

正沒方向,忽見一道銀光向獨孤問胸口划到,獨孤問一驚,向後一避,江朔怒道:“珠兒你做什麼?”

原來是李珠兒去而復返,隱身牆下陰影之中,待江朔和獨孤問飛臨頭頂時突然出手,揮刀斬向獨孤問,當日月光晦暗,但江朔目力過人,依稀看出李珠兒所用的是尹子奇的佩刀“新亭侯”,不禁心頭一跳。

不過李珠兒並非要取獨孤問性命,偷襲當用刺擊,她卻橫揮寶刀,其意在逼退獨孤問,果然獨孤問知道厲害,向後退了一步,李珠兒卻不追擊,手中新亭侯出刀划出一道寒光反手插入腰後的刀鞘之中,同時伸手一攜江朔的手道:“這邊走。”便領着江朔在宮院夾牆的陰影之間穿行。

二人不一會兒便出了宮城,獨孤問則已不知所蹤,也不知是被甩開了,還是壓根沒有追來。

西域城市不同於長安、雒陽這樣的中原城市,里坊整齊街道平直,城中如迷宮一般錯綜複雜,李珠兒顯然對於闐城的路徑十分熟稔,帶着江朔飛快地穿門過戶,無論葛如亮、獨孤問的輕功再怎麼了得也不可能找到他二人了。

江朔這時才得空問道:“珠兒姊姊,你找我究竟有什麼要緊事?”

李珠兒並不答話,拿手一指,卻是一口水井,于闐城與漢地不同,在城中道路交叉口有小廣場,中間設一水井,水井外有柱廊,上設屋蓋,如一間裝飾華美的亭子。

日間居民皆在此打水,夜間雖無人打水,卻有一小隊士兵在此看守,二人的輕功何其了得,乘着月黑風高,李珠兒率先潛入亭中,翻身從井口跳下,江朔緊跟着她躍下,在廣場上巡弋的士兵居然毫無察覺。

走井下密道江朔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了,早已見怪不怪,他施展壁虎游牆功,貼着井壁下到井底,果然,井壁上另有隧洞,李珠兒已經點亮了事先插在壁上的火炬,挈在手中在前引路。

這隧道僅容一人通行,二人一前一後,走了一程,只聽水聲淙淙,眼前一闊,卻是貫穿于闐城的黑龍隱河。

江朔恍然領悟,經過數日前一戰,王城內的密道勢必都被于闐軍封死了,城外的通道卻不能盡數封閉,李珠兒便是通過這暗河與密道進入宮城的。

江朔趕上去和李珠兒並肩而行,又喊了一聲:“珠兒姊姊……”

卻見火光下,李珠兒不同於先前面對獨孤問、葛如亮時的笑盈盈,此刻面無表情,不置一詞,只顧在暗河的淺水中一腳高一腳低地向前走去,江朔也只得住口,隨着她一路走下去。

江朔耳中聽到咴咴之聲,喜道:“此地還有馬匹?哦……是了,想必是大食人被困在地底的游騎。”

那日裴旻、李珠兒用巨石堵死了出口,有不少大食黑袍軍被封在地下,他們往回走時卻為尉遲曜所率于闐大軍掃蕩,于闐人屠盡大食人,帶走了馬匹,但想來有跑散的戰馬藏在昏暗處未被發現,因此江朔聽到馬鳴。

他嘬口作馬語,果然喚來數匹馬,他對李珠兒道:“珠兒姊姊,我們騎馬走吧。”

李珠兒仍不說話,只自選了一匹馬躍了上去,江朔見這些大食馬雖非千里寶馬,卻也均是良駿,他隨意乘了一匹,呼喚其他馬兒跟着他們一起走。

馬踏淺水一路向馳出十數里,暗河七彎八繞,昏暗中江朔也不知道二人要去往何處。

李珠兒突然毫無徵兆地停了下來,江朔問道:“珠兒姊姊怎麼了?”

李珠兒往空揚起頭道:“我們已經出來了。”

江朔一抬頭,陡見滿天星斗,竟然已在不知不覺中,從地下走到地上了。回頭看時,此地亂石叢生,溪水縱橫,若非提前知道,斷不知此處竟有暗河通往于闐城下。

李珠兒翻身下馬,坐在一塊岩石上怔怔地發獃。

江朔又問:“珠兒姊姊,到底出了什麼事?”他掃了一眼李珠兒的佩刀,續道:“難道是安慶緒……”

李珠兒側着頭淡淡一笑道:“溯之你會拋下湘兒,隨我去么?”

江朔忽覺李珠兒有一種獨特的慵懶氣質,天塌地陷、血流漂杵的大事,在她口裡都彷彿沒什麼了不得的,這是江朔此前少年時從未有過的感覺。

李珠兒對江朔而言,半敵半友,始終捉摸不透,此番更是不知她為何而來,江朔定一定心神道:“我沒有拋下湘兒,只是看你究竟有什麼事找我……我先說話,若為了隱盟做說客,或是他安二郎,姊姊趁早免開尊口吧。”

李珠兒道:“不為了隱盟,卻是為了巨子。”

江朔道:“隱盟之主不就是裴將軍么?這兩者又有什麼區別?”

李珠兒嘆了口氣道:“隱盟並非都如巨子一般想法,便是珠兒也懷揣私心,只是大家敬佩大唐劍聖的人品武功,匯聚在他身邊罷了……”

江朔想到皮邏閣、葉歸真之流,心中不以為然,只是默不作聲。

李珠兒繼續道:“然而這幾年來盟內死的死,走的走,瘋的瘋,早已元氣大傷,很多事情只能巨子親自出馬了……”她對着江朔微微一笑道:“說起來還是拜你溯之所賜呢。”

江朔默然不語。

李珠兒繼續道:“前些日子于闐一戰,雖然沒想到大唐邊軍戰力如此之強,不費吹灰之力就全殲了大勃律主力,但滅了大食人的銳氣,蔥嶺一時打不起來,也算是部分達成了隱盟的目標。之後巨子便南下了。”

江朔心道:原來裴旻已經離開安西了。忍不住問了一句:“裴將軍去了哪裡?”

李珠兒道:“他去了吐蕃,石堡城一戰吐蕃兵員損失不大,但失去了戰略要地,更兼折了大將,士氣大減,已經徹底退出河曲和西海之地了,哥舒翰仍不依不饒,在積石山一線連續出擊,吐蕃軍被打得疲於招架。這有違隱盟平衡之道,巨子又去給吐蕃找奧援了。”

江朔道:“吐蕃南有天竺、西有大食,東有南詔,都是連年征伐的敵人,哪裡去找盟友?”

李珠兒道:“原是沒有結盟的可能,但南詔國主新喪,閣邏鳳雖然繼承了其父雲南王的頭銜,大唐新任劍南節度使鮮於仲通卻待他十分輕慢,正是需要盟友的時候。”

江朔語帶譏諷地說道:“那不正好?皮邏閣父子本就是隱盟要員。”

李珠兒卻似乎沒有聽出他話中帶刺,道:“巨子原也是這樣想,他南下就是為了讓兩國聯手,互為犄角之勢……不過在南詔卻發生意想不到的事情。”

江朔搖頭道:“上次一別不到一個月,你竟然已經去南詔打了個來回了?這我可不信。“

李珠兒道:“我沒有隨巨子南下,是他飛鴿傳書告知的一切。”

江朔道:“此地距南詔怕有萬里之遙吧?就算單程一個月也到不了啊。”

李珠兒道:“安西唐人要去南詔,須得順河西隴右回到中原,再走蜀道穿過劍南,方能到達,路程沒有萬里也有八九千里,更兼蜀道難行,確實旬月難達,但巨子的路線是穿越吐蕃腹地無人荒原,再順蘭滄江到聿賁城,如此不過五千里,路途亦平坦好走得多。”

江朔難以判斷她所言真假,不願再糾纏,只問道:“你只說出了什麼事便了。”

李珠兒道:“吐蕃說是結盟,卻派大軍南下想要奪聿賁城,幸得守將段儉魏為人仔細,識破了吐蕃人的奸計,關鍵時刻關門拒敵,聿賁城才未落入吐蕃人手中,只是如今聿賁城被圍得水泄不通,巨子也被困住了。”

江朔聽了心中好笑,又想段儉魏果然活得好好的,看來當年自己和湘兒被困地底定是他的手筆,只怕此人也是隱盟成員。

他口中冷笑一聲道:“珠兒姊姊你謊話編得太不圓全了,以裴將軍劍聖之能,區區吐蕃軍如何困得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