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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唐軍便押着大勃律降軍在於闐城外搭建營地,用來關押他們自己。大勃律王想來是逃回了本國,小勃律已被高仙芝所滅,蔥嶺各處隘口均為唐軍所佔領,大食國只能派遣伊本這樣的小股部隊,大軍無法抵達于闐城,一時倒也沒什麼憂慮。

于闐國極富,不但供應了城外唐軍和俘虜大量物資,城中更是每日歡宴,尉遲弟兄對封常清、李嗣業、程千里等人自是毫不吝嗇,對江湖豪俠也是禮待有加。

江朔和尉遲勝、李嗣業三兄弟每日黏在一起談地,李嗣業南征北戰,固然談資頗豐,江朔雖然年輕,但他十幾歲以來屢有奇遇,從江南到東北松漠,從河洛到崆峒,從西海到砂磧,經歷竟然絲毫不遜色於李嗣業,相比之下,倒是尉遲勝這一國之主顯得閱歷見識最淺了。

三人在一起難免談兵論武,江朔最感興趣的無疑是李嗣業的陌刀。李嗣業並不藏私,大方命手下親兵將陌刀取來,只見這陌刀足有一丈長,鋒刃部分用有個大布囊包裹,刀桿為木製卻比一般的槍桿粗壯許多,用布囊收藏時確實很像軍中旗幡。

李嗣業解開布囊露出裡面的鋒刃,那日黑夜中只見寒光閃爍,卻沒看清陌刀的構造,這時江朔才看清了陌刀鋒刃的真實模樣。

他奇道:“這陌刀名為‘刀‘,怎麼看着像以把大劍一般?”

李嗣業道:“陌刀源自漢代斬馬大劍,本就是雙面開刃的闊劍。不過以漢代的鑄劍工藝,這樣的巨劍並不能斬馬,只是宮中儀仗,軍中真正使用的乃是窄長的環首刀,我大唐冶煉技術大進,以包鋼鍛打之法反覆強化刀身,再以覆土淬刃之法造刃,這樣鑄造出來的雙刃大劍既堅且韌,不易折斷,刃口鋒銳又不會崩口,才又人馬具碎的威力。”

江朔細看陌刀的刀身體,只見其上覆蓋著一層層水波紋一般的連綿鍛紋,那是鋼鐵反覆摺疊鍛打留下的痕迹,而到了刀鋒處則變為長直細密的紋理,果然刀身和刀刃採用了截然不同的工藝鍛造。

李嗣業道:“斬馬大劍並非吹毛斷髮的神兵利刃,因為太過鋒利的兵刃難免刃薄,在戰場上一旦不小心斬入粗硬的馬骨,輕則卷刃,重則卡住難以抽出,這在戰場上可是要命的。陌刀之鋒介於厚重與銳利之間,需要快速揮劈才能發揮出威力。”

江朔想起那日李嗣業所率陌刀隊果然用的儘是揮劈的招式,不禁點頭,李嗣業恰見於闐宮城中有數棵井圈粗的果樹,他一揚手中陌刀,對江朔道:“小弟,你來看!”

他隨手一揮,一丈長的刀身發出風雷之聲,只聽“咔啦”一聲,那果樹的主幹被斜着切段,細看端口既齊且直,陌刀的殺傷力駭人,在如此近的距離上觀看,更覺驚心動魄。

李嗣業將陌刀遞到江朔手中,指着另一顆樹道:“小弟,你且一試。”

江朔將這把陌刀在手中掂了掂,重量約莫十五斤上下,以兵器而言算得十分沉重了,但江朔內力之強絕非常人可比,十五斤的分量對他來說不算什麼,不過一丈的長度,卻讓他揮動起來頗不靈便。

這時江朔忽然明白了為什麼陌刀的杆子要做得比槍槊之類的長兵更粗,倒不是怕敵人斬斷,而是陌刀的鋼刀部分太過沉重,如果再配細桿,這件武器的中心可就太靠前了。

雖然如此,江朔舉着陌刀是仍覺頭重腳輕,如掣迎風之旗,有一種微妙的不協調感。粗壯的杆子也讓他幾乎抓握不住,難以發力。

好在江朔內力極強,他手上發陰勁,牢牢吸住木杆,對準另一顆果樹揮砍過去,只覺陌刀的刀刃果然不似七星寶劍一般切豆腐般輕鬆切入木中,只砍入大半時就似乎要停住了,然而只此一頓,刀刃在自身重量的加持下,繼續向下侵徹,“嗤”地一聲將那棵果樹斬斷。

若非江朔手中運勁回奪,陌刀劍鋒就幾乎要直墜斬入土裡了。只這一揮一劈之間,似乎斬斷樹木是極輕鬆的事,揮刀收刀反而辛苦了許多。

李嗣業哈哈大笑,收回陌刀,對江朔道:“小弟,你膂力雖強,身子卻矮短了些,你這樣的身型是無法選入唐軍陌刀隊的。”

江朔這才想起唐軍陌刀隊果然都是李嗣業一般身長七尺開外的巨漢。

尉遲勝在一旁不禁贊道:“陌刀鍛造不易,使用陌刀的士兵也都是百里挑一的豪傑!”

李嗣業和江朔二人隨手所斬斷的兩棵樹乃是于闐名貴的映日果樹,映日果樹纖細,能長到井口般粗的,都是數百年的老樹了,李江二人不識寶貨,竟然連斬兩棵,尉遲勝卻絲毫不覺心疼,只覺二人豪俠快意,也不禁心中歡喜。

江朔道:“大哥,我正有一事不明,想要請教。”

他解下腰間七星寶劍遞給李嗣業,李嗣業將陌刀交給身邊的軍士,接過七星寶劍,他用慣了長大沉重的陌刀,手持七星寶劍如果兒童用的木劍玩具一般,不覺好笑。

江朔道:“大哥請拔劍。”

李嗣業抽出七星寶劍,略一掃視,道:“這是古之隕鐵所鍛神兵,雖然鋒銳無匹,但隕鐵來自天外,這樣的神兵是無法大量複製的。”

他還道江朔是讓他看七星寶劍之銳,江朔道:“大哥,我不是叫你看這個,你且將劍柄與劍鞘之尾旋在一起看看。”

李嗣業依言將劍柄與劍鞘相連,組成了一把小一號的“陌刀”,他持劍在手不禁一愣。

尉遲勝道:“這把古劍居然能組成陌刀的形制?當真稀奇。”

江朔道:“我聽裴將軍說此劍是漢代古物,劍鞘卻是本朝大匠所制。”

李嗣業一驚道:“原來這就是劍聖裴F的佩劍’流星‘?”

江朔點頭道:“裴將軍將此劍贈給我,後來……”他想了想還是決定暫時不和兩位異兄弟說隱盟之事,只是說:“後來在西海作戰時弄丟了,最近才又回到我的手中。”

李嗣業若有所思地點頭道:“劍聖裴F武功雖高,卻不醉心名利,聽說他不好殺戮,雖在東西兩軍中都做過軍使,卻未立戰功,以其劍聖之名做了負責京城戍衛的右武衛大將的閑差,四年前京城平康里鬧匪患,裴F自承其責,就此辭官退隱了。”

江朔聽了心中苦笑,大鬧平康里的不是別人,正是自己,而裴F辭官也不是因為自承戍衛不嚴之責,只是為了方便他在吐蕃、西域各地行隱盟之事。只是隱盟之事太過盤根錯節,一時解釋不清楚,江朔想另擇時機對兩位大哥言明,此刻卻並不反駁李嗣業所言。

李嗣業將七星寶劍在手中隨意揮舞了幾下,贊道:“重心匹配得非常好,讓人幾乎難以察覺劍鞘與劍身本不是原配。”又豎持長劍比量了一番,道:“這長度應該是為裴F量身定做的,我聽說裴F只是中等身材,又是馬上將軍,陌刀是耍不起來的,這件武器正是陌刀最完美的替代品,既可步戰又可在馬上使用。”

江朔道:“裴F確實和我的身高相差無幾,看來是制劍鞘的大匠特地為他打造的此鞘。”

李嗣業將劍鞘和劍柄分離,換劍入鞘,交到江朔手中道:“有這等手段的,放眼大唐只怕也只有一人而已。”

江朔接過劍,道:“趙蕤趙夫子曾說這是本朝兵器大匠所制,卻沒告訴我他的名字。”

李嗣業笑道:“溯之,你畢竟年輕,竟然不知我朝著劍大師的名號,這位大匠也是名門之後,卻非武林大族,而是累世公卿的河東柳氏。”

江朔心中暗笑道:又是一個不務正業的名門之後。

尉遲勝道:“柳家與裴家、薛家並稱‘河東三著姓’,這位柳氏大匠為裴F制鞘,倒也不令人意外。”

于闐國距離河東有七千里之遙,尉遲勝居然知道“河東三著姓”,李嗣業不禁對他也刮目相看,繼續說道:“此人出生河東柳氏,名不言,這柳不言醉心武器製造,冶煉、鍛造、治木、制膠無一不精,刀劍、槍矛、弓弩無一不擅,可卻不是目不識丁的工匠,聽說他邊冶鐵邊讀書經,錘鍛刀劍之時能出口誦詩,更兼長相俊朗,行止風雅,頗有魏晉名士嵇康之風範。”

江朔聽了不禁心生嚮往,卻不料李嗣業下句話是:“惜乎天不假年,這位前輩高人已經去世了,這把七星寶劍便是他的神來之筆,世間再無此等神技矣。”

江朔和尉遲勝聞言都同聲嘆息,尉遲勝雖是于闐王,是西域賽族,與唐人異種異文,卻甚愛大唐風物,對大唐名士更是傾慕有加,聽到如此人物竟已不再人世,再無緣得見,自然也是扼腕不止。

李嗣業道:“溯之,既然你有這把小號的陌刀,倒不如我將陌刀的招數教給你,這樣才算物盡其用,只是不知道兄弟你是否看得上大兄的這點微末功夫。”

江朔聞言大喜,道:“大兄說的哪裡話,正想討教只是未得其便,既然大兄願意傳授,小弟安有不願之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