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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余堂的大門極其厚實,一扇門板不下兩百斤,而江朔只用一隻手就能輕鬆抬起,眾蒼頭對他畏如神人,都垂手讓在一旁,不敢再有聒噪。

那管事的蒼頭也早沒了先前的氣勢,舔了舔嘴唇,顫聲道:“這,這……小的只是個門子,不知道貴客要找的人是不是在邸內。”江朔溫言道:“你家主事是誰?可否通稟一聲,容我等一見?”程千里道:“啊呀……少主,你和這小廝客氣什麼?我們直闖進去便了。”江朔心想若路上順利,謝延昌、全行儉等人護送葉清杳應該在這間孟余堂住了多日了,自己這些人初來乍到,怎能喊打喊殺,直闖進去,豈非失了禮數?

他那眼神制止了程千里,仍是好言好語地道:“莫非今日葯肆有什麼事?我等確實不知,請管事明告。”那管事的蒼頭將信將疑地望了望拓跋朝光,對江朔道:“公子,你們真的不是餌……”他剛要順嘴說出

“餌葯”,旋即改口道:“……党項羌人請來的幫手么?”江朔道:“這位拓跋郎和我們一樣,都是第一次來到寶號。”拓跋朝光卻察覺了一絲異樣,問道:“難道有我西海党項人在邸內?”那管事的懾懾不敢言,獨孤湘一挈江朔的手道:“朔哥,此人忒也的不爽利,你這樣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來,我們自己進去看吧!”說著也不管江朔答應與否,拖着他向內奔去。

眾蒼頭顢頇,見他二人先是展露神力,現在又穿行如飛,皆以為真遇到了神人,嚇得伏地祝禱不敢起身。

獨孤問等人見狀,都覺好笑,也不說破,隨着朔湘二人一起進入孟余堂內。

孟余堂佔地甚廣,進入大門是一大片車馬場,此刻卻不見一匹馬、一架車。

穿過車馬場才是孟余堂真正的店邸,此邸有五楹寬,五扇大門盡皆緊閉着,獨孤湘走到正門,隨手一推,大門卻只顫得一顫,她忘了自己的燭龍功的內力早已還給空空兒了,這一推非但沒有震斷門閂,反而把自己的手震得生疼。

江朔笑着一拍大門,門閂應手而斷,大門

“咣當”一聲向內開啟。卻見內里有高大的攔櫃、滿壁的葯櫃,卻空無一人。

二人聽屋後有人聲,穿過攔櫃轉到屋後,卻見屋後庭院中竟然站滿了人。

這些人皆身穿白衣,只是這些白衣都污穢破舊不堪,從服色來看應該都是党項羌人,這些党項羌人層層疊疊擠在一起,江朔和獨孤湘視線被這些人的脊樑擋住,全看不見裡面的情況。

只聽到裡面正在激烈的爭吵,似有無數人搶着發聲,現場吵作一團也沒人注意到二人的到來。

二人皺着眉頭,正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忽聽到一人朗聲道:“諸位!諸位!聽孟某一言!”此人喊話之時暗運了少林

“獅子吼”的功夫,聲震屋宇,庭院內立刻為之一靜。江朔對獨孤湘道:“是孟蘆!”獨孤湘長得矮短,隔着重重党項漢子,無法看清裡面說話怎麼之人,急得墊着腳伸長了脖子,卻仍然看不到說話之人,江朔握着她的手,向後一指,獨孤湘見是一個大木架,一層層地塞滿了竹笸籮,笸籮里是各種藥草。

獨孤湘見那木架子所用木料極其厚實,應當能承受兩人的重量,於是和江朔攜手輕輕躍上那副木架,這木架靠在屋檐之下,又是朝北,籠在陰影中,頂面看不真切,而朔湘二人手腳頗輕,因此院中眾人並未察覺。

獨孤湘坐在高處,才看清党項羌人只是立在庭院的一側,庭院另一側,則是一眾孟余堂的蒼頭簇擁着的孟蘆,那孟蘆矮胖,難怪獨孤湘方才看不見他,想到此處,她不禁好笑,忙雙手捂住自己的嘴巴拚命地憋住笑。

孟余堂蒼頭的人數遠少於党項羌人,雖也配着刀劍,但党項羌人亦手持的獵弓、長刀,因此孟余堂蒼頭顯得頗為緊張,手按刀劍四處張望,卻也不敢先拔出武器。

孟蘆倒是顯得十分鎮定,道:“諸位,我們孟余堂收購藥材的價錢一直最為公道,可我們是醫家,也是商肆啊……總不能做虧本的買賣不是?”党項羌人一聽,頓時炸開了鍋,一人喊道:“孟余堂生意越做越大,收葯的價錢卻越來越低!這是何道理?”另一人跟着喊道:“我等採藥不易,如此賤賣,可都要沒活路啦!”又有一人喊道:“是啊!如今吐蕃封鎖河曲,我等冒死送葯,卻如賤賣,實在令人齒冷!”眾人你一言我一語,場面又開始混亂起來,孟蘆不斷舉手壓言,卻毫無作用。

孟蘆只得再使用獅子吼的功夫,喊道:“諸位,諸位……你們這樣七嘴八舌的,我也不知道聽誰的好,可否請諸位公推一人來說話?”眾党項羌人自己有呼來喊去又爭論了半天,才終於推舉出一人作為代表,那人道:“在下乞梅氏,想替眾弟兄,問孟家主一句,為何今年收購冰蠶的價格如此低賤?”孟蘆苦着臉道:“啊呀……乞梅賢弟有所不知,如今大唐與吐蕃交惡,中原百姓對吐蕃同仇敵愾,連帶着吐蕃河曲之地的藥材也賣不出去,這個,這個……孟某也很為難啊。”獨孤湘聽了低聲嗤笑道:“這個奸商,鬼話連篇……”江朔奇道:“唐蕃兩國為了爭奪石堡城,連年征戰也是事實,湘兒你怎說是鬼話?”獨孤湘道:“這冰蠶是極名貴的藥材,普通百姓可無福消受,買得起的都是長安城內的達官顯貴,這些腦滿腸肥的傢伙,只知有己不知有人,心中還會有唐蕃交戰,不買敵國貨物之想?”果然那乞梅冷哼一聲道:“我們弟兄扮作客商,在孟余堂長安柜上問過,今年長安城中冰蠶的價碼可是比去歲更高了二成!”這時邊上一人喊道:“說得不錯!低買高賣,好不要臉!”孟蘆仍是苦着臉拖長了音道:“乞梅賢弟……我已說了,唐蕃交戰,這兵禍之地來的藥材當然是要貴一些啦。”乞梅似乎是被孟蘆氣樂了,道:“孟主事,你這話說得可真可笑,深入戰地搶收冰蠶的是党項羌人,冒殺頭之險將冰蠶運到金城的也是党項羌人,這唐蕃交戰的兵禍與你何干?”又有人喊道:“既然孟主事也知戰地採藥之不易,就該多給些錢帛,怎麼反而收價越發的賤了?”此言一出,頓時獲得一陣轟然響應,孟蘆冷笑一聲道:“市舶司不許東西兩市販賣吐蕃物事,我上下打點,難道不要財帛的么?這筆賬你等餌葯賤民如何懂得?”孟蘆之言激起了群怒,党項人紛紛咒罵,場面再度混亂。

乞梅轉身拿手壓了半天,才止住眾人,對孟蘆道:“孟主事,其實我們也不要多,只求你按五年前的葯價收葯即可。”孟蘆瞪大了眼睛道:“什麼?什麼?什麼?五年前的葯價?你當我孟蘆是傻子么?”乞梅道:“孟主事,你別當我等愚昧,不知你做的深惡勾當。五年前,蘭州有十家葯肆收冰蠶,孟余堂來後,第一年就以高價將那一年採摘的冰蠶一掃而空,此後兩年更是逐年抬高收購冰蠶的價格,那十家葯肆或是無貨可賣,或是搬去別處賣別的貨去了……”孟蘆怪眼一翻道:“我高價收葯,你們又不滿意了?”乞梅道:“你這高價只維持了三年,十家葯肆關門之後,整個金城只有一家做冰蠶生意,孟余堂便凶相畢露,這些年來收購價格逐年走低,今年柜上的開價更是不到五年前的一半。”孟蘆道:“乞梅,你七拉八拽的,說這麼多沒用的做甚?你既嫌價賤,完全可以不賣給孟余堂么?”江朔心中也道:孟余堂又不是官府,既然收購價格不合適,那不賣就是了,圍着孟蘆,硬要叫他高價買了去,似乎也不妥。

乞梅卻怒道:“孟主事,少在這裡賣乖,如今金城只有孟余堂一家收冰蠶,我們不賣孟余堂卻賣給誰去?”江朔悄聲問獨孤湘:“湘兒,這冰蠶是個什麼東西?”獨孤湘道:“嘿嘿,說道着冰蠶可是十分神奇。冰蠶在冬日風雪之中,乃為蟲,其形如蠶,到了夏季,卻不知為什麼,僵死如枯草,因此又叫‘冬蟲夏草’,冰蠶為河曲所獨有,只能夏季為草之時才能採摘,若採摘不及時,到了冬天就變成蟲跑啦!”其實冰蠶是菌絲寄生於蟲身,一旦夏日成

“草”,那冬季便再也變不回

“蟲”了,自然也沒有變蟲逃跑一說。江朔皺眉道:“這又是蟲又是草的,竟然也有人敢吃么?”獨孤湘嗤道:“聽我爺爺說,這冰蠶生於冬、成於夏、出於秋,按其陰陽之理,乃補腎助陽的神葯,此葯在長安賣得極貴,饒是貴如黃金,每到初秋上市之際,都被達官顯貴一搶而空。”江朔皺眉道:“補腎?練足少陰腎經之炁不就好了?吃這怪東西做什麼?這助陽又是何意?難道長安的達官顯貴都練炎陽內力嗎?”獨孤湘紅着臉道:“這我可不知道……”江朔心想,你不知道卻臉紅什麼?

二人胡聊的同時,孟蘆卻對乞梅道:“賣你又嫌賤,不賣又不肯,這可不是自相矛盾么?總不能好處都讓你党項羌人佔了吧?”江朔握緊拳頭道:“這孟主事可太過分了。”獨孤湘道:“朔哥,我倒有個釜底抽薪的法子,可以整治整治他,只是……”江朔問道:“只是什麼?”獨孤湘道:“如全行儉真的帶着葉家妹子寓居於此,我們拆了孟主事的台,你的清杳妹子怕要被趕出來……”江朔敲着額頭道:“我怎麼沒想到這一節,這確是一件麻煩事……”這時卻聽一老人的聲音道:“後院里里外外都查了,漕幫和全行儉一行人都不在此處。”朔湘二人嚇了一跳,轉頭一看,原來是牆上有一高窗,獨孤問正在窗後扒着窗柵對他二人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