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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隔二十年,重新站在袁府門前,看着修繕一新的袁府,楊安玄不禁生出物是人非之感。

階下一群人在迎候,楊安玄遠遠地下了馬,牽着楊愔往前走,楊愔好奇地打量着高高的圍牆,輕聲問道:“大人,這便是祖母小時的家嗎?”

楊安玄道:“不錯,這些人都是你的長輩,記得要有禮。”

袁瑞換了身簇新的青衫,被族人擁在最中,看着走近的楊安玄,有些手足無措。身旁的袁宏輕輕一推袁瑞,袁瑞反應過來,忙上前幾步躬身施禮,道:“見過雍公。”

楊安玄還記得這位木訥的瑞叔,自己數次寫信邀他來襄陽都被拒絕,忙扶住袁瑞的胳膊,道:“瑞叔不必多禮,直呼愚名安玄即可。愔兒,快來見過瑞叔公。”

楊愔似模似樣地拱手施禮道:“楊愔見過瑞叔公。”

袁瑞見楊愔與自己兩個孩子差不多年紀,歡喜地伸手想去摸楊愔的頭,隨即想到這位是雍公世子,訥訥地又收回手,從袖中摸出個金獸墜,遞給楊愔道:“好孩子,這是叔公給的見面禮。”

楊愔望向父親,楊安玄微笑道:“長者賜,不敢辭,還不謝過。”

楊愔躬身謝過,雙手將金獸墜接下。袁瑞見楊安玄謙和,並無第一次見面時的銳氣,心中稍安,笑道:“雍公,裡面請。”

先到祠堂上香拜祭,楊安玄看到袁竹的牌位,心中不免感嘆,這位精明的老人為了家族操盡了心,終於變成了尺許長的牌位,可以安享後輩子孫的香火了。

袁宏見袁瑞陪在楊安玄身旁,半天說不上一句話,於是笑道:“雍公,族中重新修繕了柏祖爺的居處,可要前去看看。”

柏祖爺,楊安玄母親袁靈的父親,上次楊安玄隨母親來袁家時,外公這一枝已經沒人承繼家業,幾間老屋破敗不堪。

聽母親講,她還有一弟一妹,楊安玄後來派人前去打探,舅舅袁善在益州南安縣任縣丞,十多年前得場疫病,舉家病亡;至於姨母袁梅嫁與徐州孫家,因為戰火早不知去向。

屋舍修繕一新,毫無氣悶之感,楊安玄伸手從書架上取了一本書,書上並無塵埃,看來常常有人打掃,楊安玄點點頭,道:“宏兄有心了。”

袁宏笑道:“柏祖爺是袁家長房,善叔已逝,愚打算問過姑母后,從族人中選一人承繼柏祖爺的宗嗣。”

楊安玄點點頭,道:“此事你與家慈商議即可。”

看罷祖宅,袁宏請楊安玄到卧雪堂飲茶,袁氏族人紛紛上前見禮,一通寒喧見禮便是大半個時辰。

等大堂內留下十幾個主要族人,袁宏道:“雍公,年前陳郡袁家派族人來,讓汝南袁氏前往陽夏祭祖。”

天下袁氏出太康。西漢初年,袁氏先祖袁爰被封貴鄉侯,舉家遷至陽夏定居,成為當地望族,始稱陳郡袁氏。

西漢向東漢過渡期間,當時的袁氏家主有兩子,袁昌和袁璋,袁璋率一枝族人從陳郡遷至汝陽,造就了後來“四世三公”的汝南袁氏。

三國爭霸,袁紹、袁術兄弟敗亡,汝南袁氏敗落,而陳郡袁氏崇尚清虛,克己奉公,不聚斂財富,反而在爭戰中得以保全。

後人袁渙是曹魏郎中令,袁渙子袁淮是西晉給事中,其子袁沖是光祿勛。永嘉南渡,陳郡袁氏最先過江,王、謝、袁、蕭並稱四大望族。

袁沖子袁耽為東晉歷陽太守,其子袁質為東陽太守,娶謝安侄女為妻,生兩子袁湛、袁豹,袁湛娶謝玄之女為妻,其外甥便是被楊安玄逐出廣漢郡的謝絢。

如今陳郡袁氏與汝陽袁氏相比,一天一地,陳郡袁氏突然間派人邀汝陽袁氏前去祭祖,用意不言而喻。

楊安玄笑道:“一筆寫不出兩個袁字,這是好事。”

袁宏鬆了口氣,陳郡袁氏依附宋公,袁宏生恐楊安玄遷怒不喜。

離開汝陽前往南頓應家,應洪通過應浩竊走鍛鐵之術,得罪了楊安玄,不久後,應旭慚愧身死。汝南太守陰敦得了楊安玄的授意,對南頓應家諸多刁難,應家舉步維艱,接任的族長應琨倍感焦頭爛額。

日子一天比一天難過,族人對應琨越發不滿,應琨沒有辦法,悄然帶了家眷前往建康投奔應洪去了,丟下爛攤子。

應家族人商議後,推舉應旭長子應業為族長。應業硬着頭皮去了趟襄陽,楊安玄念及應旭當年相助之情,勉勵了應業幾句,讓他安心經營族業。

西平棠溪的鐵業被楊安玄強行買下,楊安玄將整個西平城的百姓都遷走,西平城成了兩萬屯軍駐地,棠溪城更是重中之重,等閑人根本無法靠近。人多力量大,鍛造兵器的速度也得到了大大提升。

應業得知雍公前來,熱情款待,南屯應家已然一分為二,在汝南這枝要想維持下去,怎能得罪雍公。33

楊安玄來南頓釋放出善意,安了應家人的心,畢竟應業的三弟應康在信陽郡任司馬,也算是自己的麾下,南頓應家是上品門閥,拉攏他對自己的基業有益。

此次出來,除了視察民情之外,便是撫慰地方,堅定治下門閥士族對自己的信心,讓百姓知道這片天是誰家的天。

離開南頓繼續南下,汝南太守陰敦已經來到安成縣相迎,楊安玄派人送來的棉農就在安成、慎陽兩縣試種。

看到楊愔向自己施禮,口稱“伯父”,陰敦心中不是滋味,若沒有妹子的兩個孩子,他對楊愔應該能欣然接納,可是現在心中難免有隔閡。

楊愔身為世子能跟着楊安玄四處巡視,這其實是楊安玄在向世人宣告他的身份和地位,如果不出意外將來繼承楊安玄基業的便是楊愔,而兩個外甥楊翼和楊悅,恐怕要等到楊安玄代晉而立才有機會被世人知曉。

比起陰績,陰敦的心態更為平和些,知曉這不能怪楊安玄,當初楊安玄暗納五妹陰慧珍,陰家人就應該想到今日情形。

陰敦暗嘆了口氣,人心不知足,得隴而望蜀,五妹脫了“牢籠”,自家又想着替外甥爭家產了。

父親在信中提到“不爭是爭,坐觀其變”八個字,等到楊愔承襲家業至少還要二十餘年,屆時楊愔和兩個外甥皆已成人,能夠看清秉性,相信楊安玄會慎重選擇承業之人。

若楊愔能守住家業,兩個外甥可封公為侯,成為臂膀,替兄長鎮守一方;若是楊愔才具不足,那相信楊安玄會做出正確的選擇。

陰敦對當年范真人評妹子的四字真言抱有期待,“貴不可言”,說不定是指母憑子貴呢。

楊安玄不知陰敦心中所想,興緻勃勃地跟着陰敦前往查看棉田長勢。

暗衛從西涼帶來了二百多斤棉籽和一百三十多個棉農,陰敦接到楊安玄的信後不敢怠慢,派吏員帶了棉農前去選種植田地。

選出千畝上好的農田,種下近二百萬株棉花。棉種四月播種下去,已經長成三尺多高的植株,已經現蕾,八成以上的棉株成活。

楊安玄走在棉田之中,聽着種棉的農人解說棉株長勢良好,“莖桿粗壯、節密……頂芽肥大不下陷……”

楊安玄笑道:“許諾的田地可都給了你們?家中還缺什麼?儘管說,只要你們能種好棉花,愚還重賞你們。”

見那些棉農一臉茫然地看向楊安玄,陰敦笑道:“這便是雍公,你們便雍公派人請來的。”

雍公,這些棉農入晉也有小半年了,自然知曉雍公是晉國了不起的人物,前段時間還滅了強盛一時的秦國。

為首的老農連忙跪倒,楊安玄笑着拉起他,打量了一下老者的容貌,道:“老丈貴姓,看你的樣貌像是漢人,什麼時候流落到了西涼?”

老者嘆道:“老朽姓黃,祖上是長安人,先人為躲避戰亂去了酒泉郡,定居在安彌城,種棉為生。”

“去年有人到安彌招募種棉人前往中原,答應每丁給田百畝,若是能種出棉花可以棉抵稅,十斤棉便可抵畝稅,而且先給一兩金做安家費。”老者道:“老朽動了心,先人死前也曾說過返鄉的話,於是帶了一家老小九口人回了晉國。先去了長安,然後到了襄陽,然後就來了這裡。”

不等楊安玄發問,老者眉開眼笑道:“官府答應的每丁百畝地都給了,老朽家中四男丁三女丁,還有兩個小孩,得了五百五十畝田,都是上好的田地。”

旁邊的棉農紛紛笑着附和道:“官府許諾的地都給了,還給了糧種、農具,搭了住處,兩家合用一頭牛,比起在涼國時日子好過多了。老朽家中的地種了四百畝麥,一百五十畝棉,看長勢今年的收成不錯。”

楊安玄問道:“可忙得過來?要不要派人相幫?”

老者道:“辛苦一些不算什麼,老漢在安彌時除了種棉,還要幫着胡人放牛羊,便是兩個娃兒也要拾糞、放羊,這裡比起安彌好多了。再說自家的地,辛苦些也是應該的。”

陰敦笑道:“主公,愚按你吩咐,屯軍種了千畝棉田,平時請這些棉農前來指導,方才看得那些棉田都是屯軍所有。”

看着那些發自內心的笑容,楊安玄點頭道:“你們將種棉的辦法教給晉人,愚定不會薄待你們,等棉花收下來後,愚還有賞賜。”

歸程,陰敦有些不解地問道:“主公為何如何厚待這些棉農,便是軍中退伍的將士也不過如此。”

楊安玄笑道:“陰兄可知木棉?”

陰敦點頭,楊安玄道:“此物類似木棉,畝產在二百斤左右,可以紡織成線織成棉衣,比葛、麻要結實耐用。絮入衣中、被中可御風寒,功效不在裘衣之下。”

陰敦立時瞪大了眼睛,驚道:“安玄,你說的是真的?畝產二百斤,若真如你所說,每人只需五斤棉便可禦寒,一畝地足以支應四十人,萬畝則是四十萬人,至多十萬畝棉田就可讓黃淮百姓再無凍餒之憂。”

看着微笑的楊安玄,陰敦整衣施禮,道:“愚為天下蒼生謝過主公。”

楊安玄縱聲笑道:“有了棉衣,將士們便可在冬季征戰,再不懼北地嚴寒,平滅北魏當指日可待。”

陰敦激動地道:“主公,陰家願拿出所有的良田栽種棉花,相助主公奪取天下。”

楊安玄哈哈笑道:“陰兄,愚教給慧珍紡棉之術,算是給翼兒和銳兒置份家業,你這個做舅舅的助他們一臂之力也好。”

陰敦還是首次聽到楊安玄為楊翼和楊銳着想,欣喜萬分地道:“陰家願竭盡犬馬之勞。”

有的人死了,但沒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