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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二十二日,已時天下起了雪,漫天風雪遮住了視線,楊安玄不得不下令停下,據偵騎稟報,馬拉爬犁距漆城尚有二十餘里。

楊安玄原本打算在申時對圍城的夏軍發動進攻,現在只能聽天由命了。

將羊毛氈毯披在頭上禦寒,連戰馬也披上一塊,飛雪落上去很快變成白茫茫一片,即便走近也不容易發現涇河之上潛伏着萬餘雍軍。

二千副爬犁,每副爬犁配兩匹戰馬,半拉輜重半拉人,爬犁上有將士八千人,加上四千騎馬的輕騎,一萬二千人,在涇水河上連綿五六里。

離着夏軍營寨已經不遠,不敢生火造飯,雍軍將士們咬着肉乾就着炒麵,難以下咽就抓一把身上的積雪。

雪越下越大,這樣的天氣也有個好處,夏軍的偵騎只能在附近幾里轉了轉,然後就回營躲避風雪了,沒人認為雍軍會在這樣的天氣出現。

夏軍營地,外圍沒有挖壕溝、立寨牆,無數頂氈帳圍着漆城散開,將城池的四面堵住,赫連璝的大帳在一眾氈帳的護衛之中。

大帳內熱氣騰騰,兩尺多長的銅盤托着大塊的羊肉擺放在桌上,馬奶酒散發著濃郁的香味,帳內一片吞咽之聲。

赫連璝有些食難下咽,一個多月前他在漆城被傅弘之擊敗,父汗震怒將幾位兄弟派出相援。

身為嫡長子,赫連璝清楚地知道父汗養子如狼,看視前來援助的諸位兄弟在自己身邊磨牙鑿齒。

看了一眼側旁大吃大喝的兩位親兄弟,赫連璝心中暗冷,若是自己失勢,這兩人恐怕也會像赫連倫一樣,擁上來喝自己的血,吃自己的肉。

原本父汗就對四弟赫連倫偏愛,此次他擒住傅弘之在父汗面前露了臉,恐怕奪嫡之心更切。

父汗命諸子奪取新平郡,自己與赫連昌、赫連滿圍困漆城,而赫連延、赫連倫等人則出兵四處搶掠,對赫連璝的招聚置之不理。

若不能儘快奪取漆城,父汗對自己會越發失望,說不定麾下的指揮權都會旁落。

若沒有了兵馬支持,太子之位也就保不住了。漆城有如一塊堅硬的骨頭梗在喉頭,讓他寢食難安。

赫連璝將手中剔骨刀重重地插在桌上,對着埋頭大吃的赫連昌和赫連滿喝道:“你們兩個別光顧着吃了,赫連倫已經佔領了栒邑,與赫連延他們幾個聯結成勢。父汗又派使者前來訓斥,若不能在五日內拿下漆城恐怕愚的統軍地位會被赫連倫接替。”赫連昌滿不在乎地丟了手中棒骨,道:“大哥放心,赫連倫他們四個不過一萬二千兵馬,爭不過咱們。”赫連璝冷聲道:“我不怕他們卻怕父汗,一旦父汗降罪,我亦膽寒。”橫了一眼仍在大口撕咬羊肉的赫連滿,赫連潰哼道:“若讓赫連倫得勢,你們的好日子也到頭了。”赫連滿抬起頭,道:“大哥你放心,明日小弟便親自攻城,三天之內定把漆縣給你拿下。”赫連璝舉起手中杯,哈哈笑道:“漢人說兄弟同心其利斷金,明日我率大軍為六弟壓陣,務必將漆縣奪下。”酉初時分,雪停了,天也暗了下來。

楊安玄下令套上爬犁,繼續朝漆城方向前進。雪停之後,月亮露臉,月色映照着雪地,有微弱的光芒。

沈慶之帶了一哨人馬在前往開路,順着河冰前行,河兩岸有蘆葦和草叢,倒不會迷失方向。

戌時,前哨看到了火光,漆城黝黑的身影在月色下若隱若現。楊安玄下令休息,一個半時辰的雪地跋涉,戰馬和兵丁都有點疲憊。

拉爬犁的戰馬解開了套索,餵食炒熟的黃豆、燕麥和黃酒,將士們也開始吃東西歇息。

四下寂靜無聲,只有沙沙的咬食聲和戰馬的噴鼻聲。肉乾被凍得梆硬,咬得腮幫子生痛,楊安玄接過加了水的黃酒將嚼碎的肉屑艱難吞下,不一會身上便暖和起來。

停駐的地方離最近的夏軍帳篷有三里多遠,風往北刮,漆城在西北方向,偶爾有一兩聲短促的馬嘶也被風刮散,不用擔心傳到夏軍營地。

亥正時分,夏軍營地內的火光逐漸熄滅,只剩下星星點點。楊安玄見將士們休息得差不多了,開始整裝上馬,四千戰馬加上拉爬犁的四千戰馬,八千輕騎整裝待發。

楊安玄高擎着長槊,斷喝道:“以血還血。”

“以血還血”,怒吼聲響徹天地,絲毫不加掩飾。馬蹄聲如雷,踩踏着尺許高的積雪,朝着夏軍營帳衝去。

馬蹄聲驚醒夏軍,隨風傳來的怒吼聲帶着無盡的殺意,已經睡下的赫連璝驚得竄出帳外,身上披着狐裘喝問道:“何處喧嘩?”親衛驚恐地稟道:“雍軍來襲。”赫連璝驚出一身冷汗,問道:“這冰天雪地哪來的雍軍?偵騎為何沒有發現?”廝殺聲已從遠處傳來,親衛牽來戰馬,催促赫連璝趕緊暫避。

赫連璝翻身上馬,高聲下令道:“撤往北面營地,整軍備戰。”號角聲響起,夏軍紛紛上馬朝北面馳去。

楊安玄已經率軍殺入營帳內,手中長槊翻飛,慘叫聲不絕於耳。漆縣城頭,有人搖醒和衣而睡的龐斌之。

龐斌之快步來到城牆邊,喊殺聲清晰地傳到城頭。龐斌之興奮地一拍牆垛,干啞的聲音道:“是援軍到了。”

“將軍,要不要殺出城去。”有人提議道:“為傅將軍報仇雪恨。”龐斌之眼中跳動着火花,正在遲疑之際,趙方季聞訊趕來,聽了聽城外的喊殺聲,對龐斌之道:“夜間情形不明,還是穩妥為上,等天亮後再說。”楊安玄縱馬在夏騎中馳騁,率軍從漆城東面營帳殺至漆城西面,身上沾滿了鮮血。

營帳中已經看不到多少夏軍,號角聲從北面傳來,看來夏軍聽到號角聲召喚前往北面聚集。

楊安玄揚起手中長槊,喝道:“今夜痛飲胡虜血,祭奠傅公在天之靈。”沈慶之率先躍馬揮刀高聲吼道:“殺胡虜。”

“殺胡虜”,怒吼聲與戰馬匯成洪流,朝着北面繼續奔涌而去。漆城北二里處,赫連璝看着狼狽不堪的麾下,近半將士不及披甲,有的連兵器都沒有拿,還有的乾脆連馬都沒騎,氣喘吁吁地喘着大氣。

馬蹄聲如海潮洶湧奔騰而來,赫連璝激起凶性,揮舞着彎刀狂呼道:“草原兒郎都是雄鷹猛狼,隨我一起將那些漢奴撕碎。”催動坐騎,赫連璝率先衝出,身後無數夏騎

“嗬嗬”呼喝着,跟隨在他身後朝着雍騎迎去。淡淡的月色下,兩股黑色的激流相撞,人喊、馬嘶、痛呼、撞鳴聲夾雜在一起,化成滾滾悶雷在大地上奔騰、炸響。

月色下閃動着點點精芒,卻帶來無盡的黑暗。赫連勃勃建夏國,他麾下的輕騎超過十萬,不過駐紮在王庭直接聽從他指揮人馬不過三萬,其他部隊來自大大小小依附他的部落,平日這些部落在草原上放牧生息,遇戰事赫連勃勃發出徵召令,部落的勇士便自帶戰馬兵器前來征戰。

赫連璝是夏國太子,赫連勃勃讓他率軍奪取新平郡,給了他兩萬兵馬,其中有五千是王庭精銳。

可是赫連璝被傅弘之殺得大敗,麾下兵馬折損近半,王庭精銳也死傷了千餘人。

再圍漆城,赫連昌和赫連滿各帶來了三千兵馬,赫連璝的麾下勉強再湊齊了兩萬人。

方才雍軍夜襲,夏軍倉促潰逃,人員傷亡雖不大,但不少將士沒帶兵刃沒騎戰馬,跟隨赫連璝衝鋒的不過萬餘人,與雍軍的數量相差不多。

夏軍多由部落的勇士組成,這些人自幼熟習騎射,赫連璝對這些勇士有信心,夏國鐵騎曾殺得姚秦節節敗退,肯定能一舉擊潰眼前的雍騎。

狹路相逢勇者勝,刀與刀相碰在一起,夏騎驚恐地發現自己手中的彎刀被雍軍的刀削斷,閃亮的鋒芒威勢不減地朝身上繼續劈來。

長安城外,赫連勃勃與雍軍交戰發現兵器不如,下令讓叱干阿利精鑄兵器,叱干阿利打造出龍雀寶刀,也鑄造出了一批堪稱寶刃的兵器。

然而,叱干阿利只是命工匠靠人力反覆錘打,這樣的效率低下,所打造的良兵數量有限,只能裝備赫連勃勃身邊的千餘親衛,但連王庭的將士也無法滿足換裝,更不用說部落中的勇士。

前面的兒郎紛紛倒在雍軍的刀槍之下,夏騎意識到裝備上的差距,不敢用手中兵器直接與雍軍相碰,只能依靠靈巧的身手閃躲還擊,被雍軍所壓制。

龐斌之感覺到城牆都在輕微的顫動,上萬匹戰馬同時擂動大地聲勢驚人,潮水般的嘶喊聲絕不可能是夏軍發出的誘敵偽裝。

再也按捺不住胸中沸騰的熱血,龐斌之對趙方季道:“賢弟,你嚴守城池,仆要率軍殺出城去,呼應援軍。”趙方季聽到城外殺聲振天,確實不像作偽,叮囑一句道:“兄長千萬小心。”半刻鐘後,漆城東城門打開,龐斌之率領僅有的八百輕騎從城中殺出,月色朦朧,一時間分不清誰友誰敵。

沈慶之率軍正在不遠處與夏軍廝殺,看到漆城中火把光亮,知道城中守軍殺出,命人前去引領。

不一會,龐斌之率軍來到沈慶之面前,高聲呼道:“寧遠將軍龐斌之前來相援,敢問是哪位將軍領兵來援?”沈慶之立馬橫刀,大聲應道:“主公親來為傅將軍報仇,正在陣中殺敵。”聽到主公親至,龐斌之等人感到熱血沸騰,奮勇爭先。

八百人數量不多,但雍軍和夏軍已經廝殺了大半個時辰,這伙生力軍的加入帶動了其他雍騎的士氣,

“為傅將軍報仇”的呼聲響徹天地。那些部落的勇士發覺情形不妙,不少人偷偷地策馬離開戰場,朝着遠處逃走。

王買德注意到戰場變化,急忙追上赫連璝道:“太子殿下,雍軍氣勢正旺,還是暫避一時吧。”赫連璝氣急敗壞地道:“若是再逃,恐怕父汗要降罪。”赫連昌從側旁策馬過來,大聲叫道:“大哥,雍軍兵器犀利,兒郎們傷亡慘重,趁着天黑,趕緊逃吧。”說話間,一隻冷箭從赫連昌的面門前射過,赫連昌嚇得一勒馬,然後鬆開韁繩,馬匹朝着遠方奔去。

赫連璝看到身旁不斷有輕騎向遠方奔逃,長嘆一聲,策馬朝北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