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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我看見到處是陽光,

快樂在城市上空飄揚。

新世界來得像夢一樣,

讓我暖洋洋。

你的老懷錶還在轉嗎?

你的舊皮鞋還能穿嗎?

這兒有一支未來牌香煙,

你不想嘗嘗嗎

……”

“收音機前的聽眾朋友,此刻您鎖定收聽的是FM102襄城交通廣播。我是您的好朋友林風。一首朴樹的《Newboy》,開啟了我們晚間時段的快樂時光。這首歌呢,來自於朴樹的《我去2000年》這張專輯。而就在今天,我們真正迎來了2000年,一個嶄新的世紀。收音機前的你,千禧年,你好嗎?”

寫字檯上銀色的德生收音機里傳出歡欣雀躍的旋律和一個喜氣洋洋的聲音,和着此刻窗外此起彼伏的鞭炮聲,勾勒出千禧年元旦的喜悅氛圍。

沒錯,就在這一天,萬眾期盼的千禧年終於到來了。辭舊迎新的焰火點燃了人們的興奮點。大家為自己生逢一個跨世紀的年份而歡呼雀躍,懷揣着無數美好的願景去敲響新世紀的鐘聲。新的世紀,新的開始,似乎自此的每一天都會是陽光明媚,所有人的生活都會如照亮夜空的焰火一樣噴薄而出,光彩絢爛。

可對於正攥着筆,注意力卻並不在練習冊上的秦臻來說,家裡慘淡窒息的氣氛並沒有因新世紀到來而有絲毫起色。此時收音機里的歡樂也絲毫沒有抹去她心頭的悲傷與壓抑。

儘管葬禮已經過去一個多月了,可每當秦臻看見客廳柜子上父親的遺像,還是會恍惚出神——是的,她沒有爸爸了。那個每天開着出租車送她去上學,然後微笑着沖她揮手,又目送她走進校園的爸爸,因一場車禍,永遠地離開了她,離開了這個家。

而母親馮麗君則被這場猝不及防的災難徹底擊垮了。

開始幾天,家裡有幾個親戚陪着她,開解她,不時還會把秦臻拉過去,勸慰着:“不看別的,你也得看看小臻啊!孩子還小,麗君,你得堅強啊!”

秦臻驚慌失措。她知道,這個時候媽媽需要安慰,可她就是什麼都說不出來。就那麼瞪着大大的眼睛,怔怔的,然後自己也跟着哭。

親戚們又會嘆氣,說:“看這孩子,怪可憐的,才十三就沒了爸。”

每每聽到這裡,馮麗君就哭得更厲害了,抱住秦臻瘦瘦小小的身子,嚎啕大哭:“老秦,你怎麼就這麼狠心?丟下我們娘兒倆。我可怎麼活?”。

小小的秦臻,更慌了。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做錯了什麼。而且,她也不懂得,媽媽為什麼要怨爸爸?爸爸也不願意離開她們啊!

而親戚們終歸是要散去的。只剩下母女倆的時候,家裡是安靜的。靜得讓秦臻害怕。馮麗君不再哭了,只默默地洗衣、做飯,如從前一樣打理着秦臻的生活,只是很少說話。很多時候,她就安靜地坐着,望着父親的遺像出神,偶爾輕輕嘆口氣,還是用埋怨的口氣說:“你怎麼就這麼狠心?你就這麼走了?可讓我怎麼活?”

“可讓我怎麼活?”

秦臻雖小,但多多少少也能明白這句話背後的深意。

父母以前都在紡織廠工作。馮麗君生得美,留着一頭烏黑飄逸的長髮,就像從瓊瑤小說里走出來的美麗又憂鬱的女主。追求她的人,據說能繞廠房三圈。而父親秦志遠是廠里的司機,為人本分老實,甚至有些木訥。廠里的人都很詫異,最後為什麼是這麼塊木頭抱得美人歸?可婚後,大家就漸漸明白了。秦志遠簡直是把馮麗君捧在手心裡呵護。

他們結婚的第二年,秦臻出生了。從記事起,她便知道自己長得不漂亮。廠里的叔叔阿姨從不避諱在她面前搖頭惋惜——“可惜了,長得像老秦,白瞎了麗君那麼好的基因。”“要不是計劃生育只生一個好,那肯定得再要一個。都說男孩兒才像媽。”

聽到這樣的話,秦臻就會有點自卑,覺着長得不好看像是自己犯了什麼錯誤一樣。

可秦志遠總會笑呵呵地抱起小小的秦臻,反駁那些工友:“像我咋了?像我命好!”

這時,大家就一鬨而散了。秦臻心頭的陰霾也會因爸爸那雙粗糙的大手帶來的安全感,而一掃而空。

馮麗君似乎並沒有因為做了母親,而成熟起來。在秦志遠的寵溺下,她依舊是那個看《一簾幽夢》會把眼睛哭腫的“小女生”。這也讓秦臻從小就有一種根深蒂固的感覺——媽媽才是家裡的小公主。

1998年,紡織廠停產,工人下崗了。秦志遠再沒讓馮麗君出來工作。他買了輛出租車,白天自己拉活,晚上找了個“賣手腕的”打替班。收入雖不太多,但也能讓這個三口之家安穩度日。

可在次年的一個寒冷的冬日,“命好”的秦志遠還沒等到新世紀的曙光,便突然離開了,撇下了花兒一樣嬌弱,且完全喪失了經濟能力的馮麗君,還有剛上初中,未來要花很多錢的秦臻。

所以,每當聽到母親哭着念叨“可讓我怎麼活?”的時候,秦臻稚嫩的心靈上都會蒙上一層愧疚。而這愧疚就像是塵垢,日復一日,越積越厚,不知不覺就將她的心糊得死死的,透不過氣來。後來,她甚至冒出一個念頭——如果沒有自己,或許母親就沒有這麼大的壓力了。

當然,秦臻也難過,也想爸爸,可她不敢哭。她怕自己一哭,媽媽就更不知道“該怎麼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