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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候他會想,如果自己當年上京時,換一條路,那悲劇是否就不會發生。

可如果換一條路,又如何遇到晴嵐?

如果他在遇到晴嵐之後,避開封家呢……

可誰又能保證,沒有封家,就沒有雲家,沒有餘家……

命運之手,從來不曾眷顧過他!

“爹……”賀錦兮的哭聲將他拉回了現實。

“爹以為這輩子都聽不到你叫我,能在臨死之前享受到天倫之樂,是爹賺來的……錦兮,答應爹,一定要活下去!”

他看着眼前的女兒,她有着和妻子一樣的眸子,恍惚之間,彷彿回到多年前。

少女在山中挽弓射下一隻惡狼,救下他的性命。

她將惡狼的屍體抗在肩上,朝他微笑。

那是他這一生中最美的時刻。

晴嵐,我沒有治好我們的女兒,你會恨我嗎?

少女在林中朝他招了招手。

他覺得自己的身體輕了許多,漂浮着,飛向她……

“晴嵐……等等我……”

李閑庭抬高了手,彷彿想要拉住什麼,最終,卻落向深處。

賀錦兮心口一悲:“爹……”

“錦兮小心!”

賀錦兮還來不及反應,便被封常棣一把拉起,定睛一看,卻是封秀雪撲了過來,緊緊抱住李閑庭的身體,她用力拔出長劍,用滿是鮮血的手拂過李閑庭的面容,忽然間一用力。

只聽得一聲悶哼,一股鮮血從她的身體湧出,胸口處,赫然插着一柄匕首。

“庭哥……等等我……”

……

漫天的紙錢飛舞,一身縞素的賀錦兮立在墓前,神色之中難掩悲痛。

賀錦兮將李閑庭帶回臨淵門,把他葬在娘親的身邊。娘親說過不恨他,應當也很歡喜與他在九泉之下重縫。

娘親從未後悔過自己的選擇,她卻後悔了,如果自己聰明一些,早一些知道父親所做的一切,那她一定會珍惜他們的每一次相處。

可是後悔又有何用?

“錦兮……”封常棣看着她滿臉淚痕,心疼上前,正準備擁住她,不想她一個閃身,與他又保持距離。

封常棣驚道:“錦兮……”

“封常棣,這些日子多謝你幫我操持我爹的後事。”若不是封常棣力排眾議,李閑庭也不能回到臨淵門,這份恩情,賀錦兮記得。

封常棣道:“你我本是一體,何必如此見外。”

“我們是不是一體,旁人不知,你會不知嗎?”賀錦兮抬眸看他,神色冰冷,“你從什麼時候發現我中了碧寒枝的毒?”

封常棣默然。

賀錦兮並沒有等他,有些答案她早就清楚:“是從第一次見到我時,就發現了吧?後來,我夜探竹杖居,你拉住我的手,那時候,你是在確認我的病症,對不對?”

其實還有許多的破綻,譬如三兩就賣了她自己,譬如每日一次的牽手,譬如每日必須得試的葯。她一日日地喝着他熬的葯,還以為自己的毒性又發生了變化,卻沒有想到是那些葯的效用。

不待他開口,她又輕輕一笑:“封秀雪說得對,你將我娶進門,就是為了讓我當試藥人的對嗎?後頭我蠢,給了你光明正大的機會。”

“當初,我確然是有這份心思,但後來,不是。”封常棣並沒有迴避,他目光坦然地看着她,“我將你放在心間,想盡辦法緩和你的病情,尋找解藥。錦兮,我從未有過利用之心。”

“你以為我會相信嗎?”賀錦兮自嘲道,“其實你我之間,從一開始就是各懷心思,往後的日子,真的可以做到坦誠相待?”

“我可以。”封常棣毫不猶豫道,“我說過,對於你的欺騙,我也有過憤怒,我也以為自己絕對不會再對你心軟,可是收到你毒發的消息,我還是不由自主趕回來。那一刻我才知道,原來我……我多麼害怕自己失去你……”

“那我是不是得謝謝你?”她的眼眶聚滿了淚水,“謝謝你不在意我騙你,謝謝你不計前嫌救了我?”

“我不需要你的感謝,我只想將你捧在掌心,哄着你,讓你快樂。”封常棣看出她眼中的怒意,心中不由生出一絲懼意,他忽然覺得,眼前的少女離自己越來越遠,他下意識上前,想要拉住她。

可是賀錦兮卻先一步避開他的靠近,以全然陌生的眼神看着他:“你以為我會相信嗎?如果你是真心待我,就不會和師父私下以毒藥材線索之事交易我,嘴封常棣,你所謂的真心,不過是將我當玩偶罷了。今天覺得有趣就玩一玩,明日覺得無聊,就丟到一旁,可我不想當這玩偶了!”

說著,她從懷中取出一張摺疊的白紙,送到他面前:“封常棣,我們和離吧。”

冰冷的衣袖擦過他的指尖,封常棣的心一直下墜:“不可能。我和你之間,沒有生離,只有死別。除非我死,否則,我不會放開你。”

“你是死不了的,我卻是要死了。”賀錦兮冷冷說道,“我正是大好年華,就算被碧寒枝折磨了這麼多年,我還是不想死,你把九死還魂草還給我。”

封常棣沒有猶豫:“陛下賜下兩株九死還魂草,如今已被封秀雪毀了一株,餘下的那一份,理當是你的。若我給你……”

“既然是我的,你又和我談什麼條件?”賀錦兮將和離書丟向他。

和離書擦着封常的袍子,飄然落地,他沒有撿起來:“我不和離。”

“和離書你自己收好,往後你另娶,自己按一個手印就成。”賀錦兮根本沒有理會他的話,“明日,你派人把九死還魂草送上山,從此以後,你我恩斷義絕。”

眼見着她就要拂袖離去,封常棣縱身上前,攔住她的去路:“錦兮,你為什麼不信我?是要我將心掏出來,你才看明白?”

賀錦兮冷漠看向他:“好狗不擋路,封常棣,你若是不讓開,不要怪我不客氣。”

封常棣驀地抓住她的手臂,咬牙道:“除非我死!”

“噗!”利刃穿破華裳,刺入心口,賀錦兮手中的匕首沒入封常棣的身體,她的神色冰冷,聲音決絕:“若是不走,我就把你的心掏出來。”

封常棣沒有鬆開,反倒抓得更緊:“不松。”

賀錦兮毫不猶豫舉起匕首,對準他的胸口又是一刀:“鬆手!”

“不松!”

賀錦兮手起刀落,又是一刀:“鬆手!”

劇烈的痛楚從胸口瀰漫至全身,但這些哪裡有她的言語扎人,他咬緊了牙關,依舊只有兩個字:“不松!”

鮮血從兩處傷口滾滾湧出,瞬間就染紅了他的白衣,賀錦兮的手中沾滿了鮮血,臉色卻愈加冷漠:“那你就死吧!”

最後一刀插入他的身體,封常棣被鋪天蓋地的黑暗捲入,閉眼之前,只看到賀錦兮冰冷的面容。

……

香兒怎麼也想不明白,二少爺與二少奶奶和和氣氣去安葬了李姑爺,一回來,就剩下奄奄一息的二少爺。

葉聲說,二少奶奶刺了二少爺三刀,丟下和離書就走了,如果不是他機敏,看到二少奶奶滿身是血離開,二少爺就要死在山上了。

就這樣,二少爺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命葉聲將唯一的九死還魂草送去臨淵門。

更奇的是,老太君、家主都站在了二少爺這一邊,說這本就是封家欠二少奶奶的,就算是一株九死還魂草,也還不了這份虧欠。

如今,九死還魂草沒了,家主的毒是不可能解了。二少爺又受了傷,始終沒有踏出房門。整個封家愁雲密布。

可香兒卻恨不起二少奶奶。

自從二少奶奶來了之後,二少爺也不再只關在藥房,竹杖居比從前熱鬧多了,她不像別的主子,就算不苛待下人,也是以高高在上的姿態看着他們。她是真心把他們當做朋友,這麼好的人,怎麼可能做出這麼壞的事情。

“這就叫知人知面不知心。”葉聲聽完香兒的話,悄悄看了一眼卧房內的封常棣。

二少奶奶走了幾日,主子如從前一樣,並沒有表現出半分異樣,可是身體卻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瘦,跟了主子這麼多年,除了知道家主中毒那日,還是頭一回見到主子如此消沉。

“二少奶奶是真的壞,從前的一切都是裝的。”葉聲忍不住恨恨補上一句。

“就算裝,也不能裝這麼久,一點破綻都沒有是不可能的吧!”香兒也不忍心,可依舊無法改變自己的想法。

“香兒,你就是太單純了,不相信你去問問芍藥,她肯定能給你說出一堆破綻來!”

香兒搖了搖頭:“今天我和芍藥琢磨了一整天,也沒找到原因。話本里,才子佳人要是決裂,總有個無法抗拒的緣由,或者家人不許,或者不是門當戶對,可二少爺和二少奶奶都已經成親了,哪有什麼過不去的坎呢!”

葉聲頭一次覺得自己的未來媳婦腦子裡有一根管子,好話從這頭進去,就從那頭出來,一丁點兒都沒留在腦子裡。正琢磨着要如何說明,忽然間看到家主房裡的小廝一臉焦急地衝進來:“二少爺,二少爺不好了!家主他吐血了,您快去看看!”

葉聲來不及傳話,房門“咯吱”一聲被打開,封常棣的身影躍出,朝小廝厲聲問道:“怎麼回事!”

小廝登時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