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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早,岳觀潮他們叫上胡金豆,下了胡家崗子往都龐嶺趕去。根據胡金豆的話,江永縣西北東南有都龐嶺和萌渚嶺,兩座嶺子前後數百里,大大小小七百多座山丘峰嶺。皇妃廟,就位於胡家崗子最近的白熊嶺。此嶺說高不高也就海拔千餘,山體卻極為寬大,好似側卧着的狗熊,山體虯結起伏、褶皺和緩,大部分山體都覆蓋著千年森林,若到了山下,還能見到山間河谷延伸出灘涂平底。凜冬之日,若山體覆蓋秋露白霜,或者深厚積雪,立馬就能此山如同白熊卧睡,分外傳神。他們架着馬車來到白熊嶺前的河谷,開春時節,山體已經恢復青翠蔥蘢,千年森林茂盛濃郁,山花草木奼紫嫣紅,將山體遮蓋得嚴絲合縫,若粗略去看,就連廟宇的影子都見不到了。“你們看中間的熊掌!”胡金豆的小手指着嶺子中最高處,那裡好似隆起的拳頭,在那手腕處剛好有座隱藏進樹林的廟宇,見眾人注意到那個位置,胡金豆繼續解釋道:“那裡就是娘娘廟,在千年前金國將軍選這裡建廟時,曾經在這座山上見過白熊,歷代黑熊最多,一旦出現白熊就代表出現了祥瑞,他們覺得出現白熊的地方多是風水寶地,也就把皇妃廟建在這裡,從此以後,這座山就成了俗稱的白熊嶺。”說完,胡金豆叫僕人駕着馬車,沿着盤旋山路行至山嶺高處,等馬車停下,皇妃廟已經到了。岳觀潮他們跟着金道長下車細看,這座皇妃廟並不算豪華,廟宇外牆塗紅泥、屋檐飾黃瓦,飛檐靈動、屋舍規整,一道朝內凹的院牆連接廟門正堂,青石板壘砌成走道,從茂盛古林中延伸出來,可見路的盡頭矗立千年石牌坊,上書“皇妃廟”三個掉色裂紋古字。他們繞過石牌坊走進青石板道,兩側樹林基本上沿着路沿子生長,松柏竹榕接天連日如華蓋,走到盡頭才見廟宇出現在林間空曠處。此刻,已經有百姓來上香,等在廟門外三兩閑聊,看樣子老女老少都有,大多是病痛纏身來看病的村民,又或者是來求香還願的老少女子。片刻後,廟宇後面響起走動聲,許多村民眼巴巴激動起來,把自己帶來的東西都拿起來。“快,快,老天妃出來了。”眾人喧囂中,田六妹拄着拐杖,慢悠悠從院牆後面走出來,岳觀潮循着聲音仔細瞅着着老天妃。按胡老太的話說,老天妃當年回來時已經是三十五了,如今又過去三四十年,年紀至少在七八十歲,這麼大年紀的老太太,想是早就步履蹣跚腦袋糊塗,若不幸運,很可能就已經沒了。眼前的田六妹個子並不算高,瘦小身板已經皮包骨頭,腰背佝僂彎曲,長年累月略微彎着腰,在背後養出老人包,皮膚滿是褶子,片片老人斑出現在手背、脖子、臉上,手腳消瘦血管突出,看起來,就好像是個行將就木的老人。這老太太雖然年紀大了,身上衣服卻還是很講究,不見臟污、不見補丁、更不見線頭破損,上面是黑底子百草紋的襖子,下身寶藍粗布裙子,外罩着綉好的花圍裙,黑絨褲子塞進襪子,穿着老太鞋。岳觀潮把目光轉移到她臉上,這老太太的頭髮雪白如銀絲,雖然全白了卻不見稀疏禿頂,髮絲被梳理得妥帖油潤全無亂髮,在頭頂紮起髮髻,別著一根銀色扇簪,左右各簪着鮮艷絨花。兩耳垂下,藍木珠綴着紅穗子,垂到肩膀處,手腕還戴着編織的竹木鐲子,哪怕身上的東西不值錢,也能用有限的東西打扮得很是妥帖爽利。她眼神雖然蒼老卻並不虛弱,他能感覺到縱然外表再衰老,也有一股氣支撐着她,手腳步伐仍是麻利洒脫,絲毫不見拖沓,只能說,他們眼前的老天妃確實老,卻並不弱,能在這裡生存那麼長時間,靠的絕對不是十里八村百姓的施捨。此刻,這老太太手上拿着枯藤木做的拐杖,步履緩慢走到廟門前,熟練拿起鑰匙打開廟門,朝着對外的村民作揖說道:“諸位香客,各自準備了東西,慢點進廟,不得擠擠扛扛,莫要衝撞了皇妃娘娘。”說完,自己先跨進廟門,其後,村民們各自按照剛才的隊排好,這才拿着貢品入廟上香。胡金豆站在旁邊,對岳觀潮說道:“像這樣的生活,老天妃大概過了三四十年,每天都要忙到中午,一直到下午,廟裡才會空閑起來,然後,她就開始打掃廟宇內外,等收拾到傍晚也就收拾妥當了,每到逢年過節,這個時間還會拉長,大概到傍晚才能開始收拾。”岳觀潮站在廟門外,朝着廟門裡面看,穿過廟門可見一方狹窄院落,大概也就四間房子大小,進門處被黑布拉起遮陽棚,下面擺着幾張桌椅板凳,幾個缺口的茶壺茶盞擺在桌上,算是個休息歇腳的地方。“哎,你怎麼隨便往前插隊,我們都得排隊才能進去。”周圍村民見岳觀潮往裡走,怕自己往後順一位,臉色有些難看,呵斥出聲。“我是胡家來給老天妃送東西的!”此話說得人沒法反駁,叫周圍人閉嘴,既不是來上香瞧病,也就挨不着他們的事兒。踏進廟前門檻,已經有好幾個村民坐在涼棚下,四方院落被打掃得很是乾淨,就連兩邊的花壇也都栽滿新鮮花,不見落葉枯草,中間的三間連房廟宇立在里牆,飛檐黃瓦在日光下燦爛如金,上面不見一點雜草。走進廟中,此刻來上香的共有四個人,老少婆媳、少艾姊妹,她們兩兩跪坐蒲團,低頭禱告着什麼。岳觀潮仔細聽着話,老少婆媳老的七老八十,年輕的也有二三十歲,頭髮盤起婦人式樣,大概是母女或者婆媳,二人嘴裡禱告的話,多為家宅平安、男丁順遂、早生貴子,抱得孫子。至於另外一側的少艾姊妹,看起來也就才十七八歲,她們禱告的話,多是什麼情同姐妹、覓得情郎,彼此拿起寫在扇子上的女書,互相交換彼此的心裡話。他抬頭看向前面,胡皇妃的神台狀如蓮花,壘砌在半腰高的白色石台上,上面坐着穿着吉服、華麗大扮的胡玉秀。前面說道,胡玉秀先是被金太宗追封為金城郡貞節夫人,等宋高宗建立南宋後,為了體現他延續的是北宋國祚,同時,也把金人給的誥封給取消掉,特地將欽宗的妃嬪胡玉秀封為靖康貞節太妃,這塑像的裝扮,也是按照皇妃規格來塑造。宋時,皇妃要穿戴鳳冠霞帔,眼前的塑像所用的,就是皇后之外的妃嬪穿戴的青袍翟衣,外面加了個孔雀大裳,外加滿綉霞帔,頭戴鳳冠外加博鬢,手中端着如意,以正襟危坐的姿態,坐在蓮花台上。這皇妃的面容,大概不是原本的樣子,面容接近古神彩畫上的女神仙,天庭飽滿、地閣方圓,丹鳳長眼,眉毛彎曲,腮紅福氣,笑意滿滿,看起來和藹可親,母性肆溢。按照胡皇妃的年紀,死的時候絕對不超過三十歲,眼前塑像看起來至少四十五歲了,固然是為了貼合太妃的身份,可塑像和真人不一樣,多少有些奇怪,就好像廟宇並非為她所立,只是借用了她的名聲和身份。岳觀潮本想再往左右看,田六妹察覺到他不是來上香的,走過來問道:“小夥子,你可是有什麼事?”“沒事,老太太,就是想進來看看,你們忙。”此刻人太多,外面也有那麼多百姓等着上香,現在也不是問話的時候,岳觀潮只得出了門檻,回到金道長他們身邊。“怎麼樣?你看出了什麼蹊蹺之處?”宋思媛問道。岳觀潮搖頭說道:“廟裡各處都被她打掃得很乾凈,也沒看出什麼問題,這老太太看起來精氣神不錯,按理來說,這老太太被世道折磨這些年,心氣早就散了,這麼多年過去,她老得都不成樣子了,卻還是能感覺出心中有精神,總感覺有一股勁兒吊著她,行走說話都很爽利,我看比一般的老太太還通透。”宋思媛朝他點頭說道:“這說明,田六妹絕對不是胡老太所說的哀莫大於心死,這才不願意下山,她能在白熊嶺棲身幾十年,一定有着她的堅守,或者說,也許是在守護某些秘密,只要她的這口氣兒不散,就會一直堅持下去。”眼下,來上香的村民還有很多,幾人也不方便問田六妹情況,索性在廟外從午後等到下午,直到最後一個村民離去,田六妹這才從廟門處出來。“你們,不是來上香的吧?”田六妹顫巍巍走過來,眼神敦厚又仁慈。“田婆婆,我們是想問您些問題,我們是胡家派來的。”宋思媛說道,先說明是胡家派來的人,她受了胡家恩德,多少要給個面子。“那,你們且跟我去院子吧。”語畢,田六妹帶着他們穿過皇妃廟院牆,帶他們來到廟後的四方小院里,這裡房間雖不多,打掃得依舊是乾乾淨淨。田六妹叫他們圍坐在磨盤上,拿起茶碗給他們各自倒上草茶,徐徐說道:“你們問吧,老婆子知道的,一定都告訴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