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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觀潮他們站在樓梯上看向山間古鎮,周圍野山煙霧繚繞、濕氣朦朧,更遠處的山峰濃淡適宜、牽連不盡,如同眼前展開千里江山圖。任孔雀拍着欄杆感慨道:“你們看附近的山頭,這些堡樓寨子和棧台以前都是用來抵禦土匪的,每到土匪來的時候,家家戶戶有男丁的都需要到堡寨里巡邏,後來三縣合盟後,荼洞鎮因為地處三縣交界,過了點安生日子。”“以前的日子不安生?”宋思媛問道。任孔雀撇撇嘴,反駁道:“確實不算安生,自從改土歸流後,湘西就被官老爺徹底給改造了一遍,聽說,以前只允許蠱民住土樓干欄,不許蓋屋舍殿宇,他們知道這窮山惡水收不上田稅,那就改為茶稅和鹽稅,只要西南人飲茶吃鹽就相當於給他們繳稅了,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鹽茶稅在本地被收得很重,讓鹽茶價格高得嚇死人。”“這些年,三省都知道邊城三縣有土匪,政令輕易不發到這裡來,連保安團和收稅官都很少過來,沒了這些招人討厭的蒼蠅,我們的生活反倒越來越好嘍,和平時,湘西被流官老爺們剝削得那麼慘,前朝末年亂起來了,日頭光景反倒好過起來,可見這些官府老爺把我們剝削成了什麼樣子。”“哎呦,算嘍,算嘍,不說這個了,等會兒我們回去吃個中飯,等晌午後帶你們去找找老師傅。”幾人看了荼洞古鎮大致方位,隨着任孔雀下了青磚塔,等回到院子時金清花已經把屋子給收拾出來,任家房屋眾多,孔雀依舊住在她原本的屋子,至於岳觀潮他們三個,也不用再擠一起,各自分散在二樓不同的客房。摸索到這裡已經是晌午,金清花喊他們下樓吃飯後,眾人沿着樓梯下到堂屋,圓桌上已經擺滿湘西菜肴,極具地方特色。“這是米豆腐、鐵骨豬肉小炒、臘肉炒黃鱔、牛肉湯鍋、黃炯土雞、麥醬煮團魚、泥鰍拱豆腐、紅椒炒酸肉、苞谷酸辣魚、極菌炒肉,都是湘西地方土菜,也不知道你們吃不吃得慣,也嘗嘗嬢嬢的手藝。”說話時金清花已經分好碗筷,幾人早上壓根就沒吃東西,就着小米飯吃得大快朵頤,西南菜多用重口辣子,吃起來又香又辣極度爽口,不知不覺間,岳觀潮已經乾飯三大碗飯。“這孩子,我還沒見過吃那麼多飯的,你要是不夠吃的話,鍋里還有呢。”金清花見岳觀潮添飯三次眼中滿是震驚,這種飯量在西南人中絕對算是海量:“到底是北方人吃得多,你吃的這些東西啊,夠我和你任大伯好幾天吃了。”宋思媛聽見這話,眼神玩味看着這粗鄙莽夫,放下碗筷打趣道:“岳觀潮聽見了嗎,你吃了人家好幾天的口糧,你還敢下嘴。”“哎呦,幺妹兒,這可不能亂說,能吃東西是福氣,你們趕路辛苦,是該吃點好吃的東西。”金清花說著話,又給他們添了一盆細米飯,等飲食飯飽,任孔雀他們藉著春日暖陽,走路消食來到鳳頭山,幾人沿着山路棧道走上山頂,已經見趕屍義莊和宅邸,出現在茂密灌木中。仔細看,義莊只是個青磚灰瓦的尋常院落,石頭牆中壘砌合院,可見牆頭爬滿斑駁野草,有四面屋檐露出鴟角,門楣上,黑色匾額書寫義莊二字。義莊旁,就是老道士的宅子。這座宅子比義莊大上許多,前後兩座院子組成方形院落,白牆外懸起“鳳凰觀”的匾額,有燈籠掛在門楣兩側,黑漆木門單開一側,石板道打掃得全無塵埃,明顯是有人還在居住。“聽我老漢老娘話說,這老趕屍人是個茅山道士叫游天塵,二十年前雲遊在此,被山裡的野山魈舔掉了半邊臉,僥倖被進山的獵戶給救了,為了報恩全其因果,就在鳳頭山建了個鳳凰觀,為附近百姓祈福消災,同時趕屍歸家,叫在外冤死的人葉落歸根。”任孔雀說著話走進院子,朝內嚷嚷道:“老師傅在不在屋頭?”片刻後,一個灰褂子的老道士從堂屋走出來,他們仔細看向這老趕屍人,身子不是特別高,鶴髮童顏、形銷骨立,有種骨幹硬朗的氣質,頭頂斑白頭髮紮起髮髻,戴着平頂帽子。他們把目光轉向這老道士的臉,略微窄瘦的臉唯有半邊是好的,另外半邊好似長了肉疙瘩和瘡癩,有許多增生的疤痕,看起來觸目驚心,哪怕另外半邊臉沒問題也算得上醜陋。“孔雀,你楞么這時候回來了?你不怕洞神把你抓了走?”游天塵在湘西二十多年,話語里早就沒了鄉音,但是跟本地土人又不一樣,聽起來半漢半蠱,口音出奇好認。“哎呦,楞么不怕喔,但是我阿娘做了土法素雞,喊你嘗嘗味道,你要這麼說我可就下山嘍。”任孔雀話音未落,抖落幾下手裡提着的黑罈子,這老道士聽見這話細細顫動鼻子,嫻熟地接過罈子:“無量天尊,先把東西放下,這三個兔崽子去隔壁秀安縣送屍體,過了鳳頭山連個面都不露,我好些天沒有吃好東西了。”“老師傅,你連他們回來都知道?”這老道士一邊接過黑罈子一邊擺擺手:“掐指一算、觀風看水,怎麼都瞞不過老道士的眼睛。”說完,掀開罈子拿出一塊手指粗的素雞,填進嘴裡慢慢咀嚼,吃得滿嘴都是油花。茅山道士可以娶親也能吃葷肉,只是,老師傅當年被山魈迷惑差點送命,又蒙山民搭救,為了還願很少吃葷腥,最喜歡吃的就是用豆皮做的素雞。這種東西是川蜀特產,用的是新鮮豆皮,以陳年醬油和磨香油抹勻腌制入味,再用花椒、胡椒、芝麻、味精等佐料裹滿全身裹捲成長條方塊,若想再像一點還會用老母雞湯收汁兒,看起來跟褐色春卷類似,咬一口麻香濃郁,滋味萬千,是素齋中的上品。當年,老師傅替任孔雀贖了身後,金清花為感謝老道士,就一直沒斷了聯繫,常年都會送點素齋過來以表心意。任孔雀見老道士吃得正熱,問道:“老師傅,當年你到底是怎麼給我贖了身,才叫我從洞神手裡逃出,既然可以贖身,那為啥其他人不來找你啊。”老道士一聽說她是來問這個的,眼神略略閃躲:“也不是所有人都能被贖身,關鍵因素還在於落花洞女自己。”這話引得三人好奇起來,任孔雀趁熱打鐵繼續問道:“為啥子在落花洞女身上,他們不是被洞神迷惑了嗎?”老道士抹了一把嘴:“幺妹,被洞神選中要成為落花洞女,確實是強買強賣,但是其中還是會有一番拉扯,比方有的人過了幾天就成了落花洞女,有些人被迷惑的時間長一點,要二三月甚至半年才會形跡瘋迷,這裡面全看落花洞女自己的心志。”“換句話說,落花洞女被洞神迷惑不是一蹴而就的,落花洞女但凡心智堅定,都不會那麼快被洞神拿下,你被迷惑了半年還沒完全成落花洞女,算是心智極度堅定。”老道士頓了頓,眼神變得神秘:“我也是趁着這個機會才給你贖了魂魄,但凡你心智不定,老道士肯定一點辦法都沒有。”任孔雀回憶以往,以前她確實是個開朗潑辣的人,自從被洞神迷惑後,逐漸心志低迷,以至於到最後變得多愁善感,甚至最後已經分不清現實與夢境,只覺得暈暈乎乎。“可是,既然我都離開了,那為啥洞神還能不放過我那口子,我在他手臂上發現了胯狐山圖騰,難道我離開了還不放過我。”時隔多年,任孔雀儘管對那口子復活已經不抱希望,卻還是想知道那胯狐山圖騰到底為什麼會出現。老道士見她提起這件事,眉宇間逐漸變得嚴肅,略略嘆氣說道:“幺妹啊,洞神被退婚已經生氣,你的名號自從被洞神選中,就已經存在洞神那裡落了章,老道只不過用了歃血紙人把你換出來了,意思是等你百年之後再落洞。”“洞神跟你之間仍然存在婚約,別說你成親了,就是你走遠了他也能感覺到,我叫你離開是真的,但是我可沒說叫你成親啊,你在外界私自成親,洞神必然會懲罰那個人,出現胯狐山就是在提醒你,莫要忘了你是胯狐山人的事情。”“難不成,真是我連累了志哥?”任孔雀聽到老道士的話,眼裡閃現一絲悲戚情緒,不過這股情緒很快就被壓下:“我不信,這洞神一定有問題,既然那麼神通廣大,直接讓洞女瘋癲就好了,為什麼還要再多等幾個月,這裡面一定有問題。”“老師傅,照你的意思,在我之後還有很多妹子,也都走了這條路?”任孔雀現在才琢磨出味道,老道士這番話的言外之意,是為很多女子都贖過魂身,只是他們沒那麼幸運,還是做了落花洞女,她的話引得老道士點頭默認:“是,也是老道士我無能,不能救更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