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油鋪開門了。

鋪子里售賣着燈油與各種油脂,因為主顧稀少,換了掌柜也沒人關注,只有鄰居知道這家的老人姓於,無事便在巷子里溜達,或是坐在門前打着瞌睡。偶爾喚他一聲老於,許是耳聾眼,他報以微笑,卻並不言語。而鋪子的營生,則由他的兒子與媳婦打理。

又是傍晚時分。

酒肆、客棧、吃食鋪子依然熱鬧,而於家油鋪已早早關門。後院里,老於在石桌前坐定,抱怨道:「媳婦兒,老漢的酒呢?」

一位女子走出柴房,懷裡抱着一壇酒與一個酒碗。看她粗布衣裙,粗糙的肌膚,樸素的容顏,倒也像個農家的婆娘。

老於又喊:「老漢的肉呢??」

一位男子從院外走了進來,「砰」地放下一盆肉骨頭,轉而衝著女子招了招手,道:「老人家已有酒有肉,你我也去街上閑逛一二。」

「咯咯!」

女子抿唇一笑,頓顯妖冶神態,遂又匆匆掩飾,迫不及待往外走去。

兩人一前一後走向院外。

老於為自己斟了一碗酒,幽幽說道:「小於,看緊婆娘,莫走丟了,早點回家!!」

女子倒是不以為然,含笑而去。

男子腳下一頓,回頭怒視。

「騙騙外人也就罷了,你豈敢當真,竟為我改姓,豈有此理!」

院門「砰」的一聲關閉,院子里僅剩下老於,或於野在自斟自飲。他便好像真是一位凡俗老者,享受着一個人的悠閑與寂寞。他飲了兩碗酒,拿起一根肉骨頭,仿若牙口不堪,又隨手丟下,然後倚着石桌閉目養神。

心神一靜,各種雜亂的聲響從四面八方湧來。他不再迴避,只管沉浸在無盡的喧囂之中,似乎想要找到曾經的煙火味道,最終還是睜開雙眼而神色茫然。

看似熟悉的煙火,竟然如夢似幻,雖然近在眼前,卻已找不到曾經的真實。便如那遠去的紅塵不再歸來,惟余滿目的滄桑與凋零。而走過的歲月並無虛假,豈不見身後的步步艱難。至於以後走向何方,能否抵達嚮往中的田園……

於野怔怔許久,索然起身。

回到屋裡,久違的話語聲突然響起——

「嘿,此乃魔域哦,容我現身見識一二……」

「不成!」

於野斷然拒絕。

「咦,何故這般兇狠?」

「城中魔修無數,更有化神、煉虛高人,我尚且不敢大意,你豈敢貿然現身?」

「哼,知道啦!!」

乖巧的話語聲透着一絲委屈。

於野心頭一軟,道:「不急一時,來日方長啊!」

識海中沒了動靜。

於野身形一閃,悄悄遁入地下。

人在地下,便也沒了顧忌,全力散開神識,繼續往下遁去。十餘丈之後,穿過一條暗河。再去十餘丈,隱約可見重重禁制阻擋,卻已找不到七年前的路徑……

片刻之後,他已出現在城中的巷子里,卻換了一身魔修的服飾,人也變成中年的模樣,並呈現出築基的修為。

走出巷子,便是一條熱鬧的街道,瞬間便有數道神識掃來,卻並未在他身上停留。

於野鬆了口氣,信步閑逛起來。

街上魔修眾多,他並未放在心上,偌大的一座魔城,僅有羌齊能夠看出他的破綻。而見到一位魔王境界的高人並不容易,除非今晚霉運透頂。

穿過兩個街口,一家酒肆中見到赤離與朵彩的身影。

於野在酒肆門前稍作逗留,並未引起兩人的留意。他皺着眉頭,繼續往前走去。

「詹兄,今晚是否巡城

?」

「你不用費心,我已向管事告假……」

「聽說你購買了一個院子……」

「族人委託購買,眼下空置……」

前方不遠處有兩個男子在竊竊私語,身着魔修服飾,築基修為,邊走邊說著拐入一個巷子。

巷子深處,是一個緊挨着山壁的院子。

兩人打開院門走了進去。

小院與山壁連為一體,三間石窟便是房舍,因為遠離街道,顯得頗為僻靜。

「嗯,地方不錯……」

「一時無人居住,我偶爾來此小憩片刻……」

詹姓魔修打出一道法訣,房門竟然設有禁制。他撤去禁制之後,帶着同伴走入石窟,尚未點亮燈龕中的燈火,忽然雙雙摔在地上昏死過去。

與此瞬間,石窟中緩緩現出於野的身影。他抓住一人的腦門稍作凝思,繼而又抬手抓向另外一人。

築基修士,無論妖魔,皆經歷非凡,一生的記憶更是貫穿了百年的恩怨情仇,想要一一搜魂查看,不僅消耗神力,也頗為耽誤時辰。

於野不喜歡窺人隱私,他所關注的只有魔城。片刻之後,他摘取了兩塊鐵牌與兩個納物戒子,順手彈出一縷火光。

修至築基境界,體內真火自成,隨着修為的提升,築基真火變成丹火、嬰火,顏色也從熾白,變成了淡淡的赤紅。

火光所至,兩個尚未咽氣的築基魔修已化為灰燼,忽然兩縷陰風平地而起,又倏然間消失無蹤。

陰魂??

去了何處?

是遊盪天地,還是踏上輪迴之路?

於野站在黑暗的石窟里,寂寞無趣的樣子。

一位元嬰修士,能夠隨意索取築基、金丹魔修的性命。而生死輪迴,已是天地慈悲,神骸俱消,方為道消。

於野默然片刻,低頭看向手中的鐵牌、戒子。

鐵牌,魔城的身份令牌,兩個戒子,收納着相關的私人物品。搜魂得知,詹姓魔修,乃是巡城弟子,因事告假多日。他的同伴乃是新晉魔衛,也是求他庇護的一位隨從。而巡城弟子的職責,巡查魔城與地下靈脈的防禦。前往地下靈脈有兩條路徑,一在城內,一在城外……

於野身形一閃,原地失去蹤影。

片刻之後,他已回到油鋪後院的屋子裡,並已更換了服飾,再次化作老者的模樣。而朵彩與赤離尚未歸來,他索性倒在榻上假寐……

天明時分,屋門忽然打開。

於野猛然坐起。

屋門再次關閉,屋內多了兩個人影。

「哼,你二人徹夜未歸,成何體統……」

「噓!」

於野尚未發怒,朵彩與赤離舉手示意,又彼此換了個眼色,道——

「你老人家睡着舒坦,我二人卻忙碌了一宿!」

「昨夜在酒肆中,誘捕了一位魔修,已從他口中獲悉路徑,前往靈脈不難……」

「哦?」

「赤兄唯恐有詐,施展搜魂之術,已確鑿無疑……」

「搜魂?」

「呵呵,搜魂乃雕蟲小技。有了落腳之處,又查明路徑,屆時將幾位城主接入城內,大事可成也……」

兩人站在榻前,皆神色得意。

「魔修何在?」

於野察覺不妙。

「一位金丹魔修,早已被我挫骨揚灰!」

「特此通報一聲,你老人家便坐享其成吧!」

赤離與朵彩又相視一笑,轉身開門走了出去。

於野坐在榻上,默默搖了搖頭。

赤離

擅長搜魂之術,倒也並不意外。而城中的築基魔修眾多,少了兩位告假的巡城弟子倒也無妨。金丹魔修卻是有數可查,倘若有人失蹤,必然惹來麻煩。

這一男一女,遠比他想象的更為善於折騰。

於野看向手指上的御靈戒,眼光微微閃爍……

……

果不其然,油鋪開門之後,兩位魔修登門查看,並在院子里搜查一遍。所幸轉讓鋪子的手續俱全,並有鄰里作保,算是應付過關。

據說城中混入賊人,如今城門已經關閉,嚴禁進出,並且全城搜查,一時之間人心惶惶。午時過後,街上已見不到凡俗的身影,各家鋪子也相繼關門,只有成群的魔修在來回巡查。

油鋪的後院里,一家三口人坐在石桌旁。

於野耷拉着眼皮,沒精打采。

赤離與朵彩則是神情凝重,傳音道——

「今日封城,定然與你我有關。」

「昨夜少了一人,今日便被察覺?或許只是巧合,且靜觀其變。」

「封城一時,倒也無妨,倘若封城日久,只怕要壞了大事!」

「距昊石城主約定的期限為時尚遠,稍安勿躁……」

「如今已過去半個月……」

「事發突然,奈何……」

「於野,你倒是說句話呀!」

朵彩與赤離商議片刻,仍然無計可施。

於野依舊耷拉着眼皮,緩緩出聲道:「昨夜所殺之人,是何來歷?」

「一位巡城的管事。」

赤離隨聲答道,又說:「朵彩姑娘將他誘入一家客棧,當時人來人往,他毫無防備,我一擊得手……」

於野猛然睜眼,怒道:「你殺了一位巡城管事,豈能不驚動魔城,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你……」他氣得一甩袖子,悻悻道:「我於家沒有你這個不肖子!」

赤離尚自尷尬,臉色一黑。

「哎呀,你整日裝老賣老、遊手好閒,固然不會出錯,卻也於事無補啊!」

朵彩抱怨了一句,催促道:「但有良策,儘管直言!」

於野懶懶閉上雙眼,道:「沒有!」

「哼!」

赤離擺了擺手,道:「不用理他,且待風頭過去,我便出城聯絡幾位城主,一舉搗毀地下靈脈……」

「砰、砰——」

便於此時,院外有人砸門。

「魔將大人有令,各家無論老幼、病殘,悉數前往街口接受盤查——」

赤離與朵彩面面相覷。

於野卻已站起身來,道:「開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