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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舍中。

地上多了一位中年男子,仰面朝天,人事不省。

於野端坐如舊,兩眼微閉、神色凝重。他一手抓着男子的腦門,一手掐訣蓄勢以待。

施展搜魂之術,他不敢大意。

多年之前,曾對一位元嬰修士施展搜魂之術,卻遭到神識反噬,差點與對方同歸於盡。那人叫艾陽,仙域修士,潛伏魔域,因為失手被抓而泄露了底細。結果艾陽的元神為翻天鼎吞噬,對於他的認知也到此為止。

“啊……”

便於此時,一股瘋狂的氣機循着他的神識逆襲而來。

“哼!”

於野悶哼一聲,手上用力。

他所抓的中年男子忽然四肢掙扎,五官扭曲,企圖擺脫掌控,遂又嘗試封禁識海,以阻斷他神識的入侵。

於野的手上再次用力,強悍的神識狂涌而入,霎時衝破封禁,直搗識海深處。與之剎那,眾多的神識記憶紛至沓來……

此人叫古年,果然與艾陽、曲風、沐葉、汪嗣來自仙域,並為同門師兄弟,奉道乾祖師之命,在葉全師叔的帶領之前往各地。他與汪嗣前往鬼域的途中失散,於是收買盧川為他效命,意外結識奎炎,便來到邛山秘境,試圖將狼族收為己用……

“噗――”

於野尚自全力搜魂,古年的腦袋突然炸開,從中飛出一道金光,卻“砰”地撞上陣法禁制,現出一驚慌失措的金色小人。他察覺不妙,急忙打出法訣,不料又是一道金光閃過,古年的元神已消失不見,僅有一個小巧的金鼎在悠悠盤旋。

搜魂艾陽的時候,只怪他修為不濟。而他如今的修為與神識,遠勝於古年一籌,誰想對方依然不肯屈服,哪怕捨棄肉身,也要逃脫搜魂之苦。

不過,古年的識海記憶中還是透露了相關的訊息。道乾祖師,乃是昆吾山的高人,也是仙域四大名山的四大祖師之一,之所以派遣弟子潛入妖域、魔域、鬼域,不僅是為了挑起各方紛爭,也與仙尊、星門有關。可惜搜魂的緊要關頭,再次出現意外而功虧一簣!

於野抬手一招,金色的小鼎落在面前。

果不其然,鼎中僅有奎炎與盧川,古年的元神已無影無蹤。

哼,這個翻天鼎愈發的賊性難改,它吞噬的肉身倒是無恙,而一旦遇到逃脫的元神,瞬即吃干抹凈而不留一點痕迹!

於野看着古年的屍骸,暗暗搖了搖頭。

抓獲的三人,轉眼死了一個。

另外兩人,一個是盧川,來自鬼域,元嬰九層的高手,雖為禁制所困,依然神識強大;一個便是奎炎,乃是化神修為,更加難以施展搜魂之術。

罷了,還是鎖魂之術穩妥!

於野從死屍上撿取了一個納物戒子,順手彈出一點火光。他拂袖揮去屍骸焚燒的臭味,手指擠出精血……

草舍外。

幾位同伴在耐心等候。

接連過去兩日,未見於野現身,也未見狼族有何異狀,僅有山頂的兩頭銀蛟在上竄下跳着吼叫不停。

隨着夜色漸深,一輪明月升起。

文桂看着天上的月光,好奇道:“文某經歷無數秘境,均為結界籠罩而天光晦暗,此地卻是不同,月從何來呢?”

“這個……”

邛山沉吟片刻,道:“族老說過,秘境為上古之地,或虛空崩塌而遺落至今,日月星辰並無二致!”

“今人不識古時月,古月痴情照今人……”

許是有感而發,芙蓉在自言自語,像是在感嘆明月的孤單,與她心頭的憂傷與落寞。

“哎呀,這小姑娘受了什麼委屈呀?”

文桂禁不住心生憐憫,道:“哦,於師弟欺負你了?”

芙蓉像是受到驚嚇,急忙擺手道:“絕無此事……”她話音未落,又帶着哀怨的神情低下頭,輕聲道:“芙蓉不是天上的月,亦非月下的人。芙蓉僅是一頭狐,人狐終陌路……”

“哼!”

邛山忽然冷哼一聲,打斷道:“你這丫頭是動了凡心俗念,還是動了兒女之情?”

“嘻嘻!”

芙蓉卻笑了笑,道:“這人世間,哪有什麼兒女之情呀,或許長老遇見過,不然為何有此一說呢!”

她像是在自嘲,又像是反問,轉而雙手支腮,衝著天上的明月默默出神。

“咳咳……”

邛山輕咳掩飾,尷尬不語。

文桂與郭軒、盛懷子相視一笑,也不禁看向那天上的明月而心緒莫名。

這世間有沒有兒女之情,難以言述;而對於修仙者來說,世事雲煙,滄海桑田,唯獨一輪明月,古今依然……

“嗷嗚――”

遠處傳來幾聲狼嚎。

邛山微微一怔,道:“這是狼群聚集之兆,莫非奎芒那個老兒反悔了?”

奎芒,乃是曾經的狼族族老,奎陽已死,奎炎被抓,他如今便是狼族至尊,倘若他召集狼群反撲,勢必迎來一場惡戰!

“鏗、鏗――”

山頂的兩頭銀蛟似乎受到了挑釁,向天發出一聲怒吼。王者之威所至,四野頓然一靜。

文桂與郭軒、盛懷子看了看天色,出聲道――

“有兩頭靈蛟在此,料也無妨!”

“嗯,於兄弟為狼族留下的最後期限,尚有半個時辰!”

“或許狼族率眾歸降,也未可知……”

“轟隆隆――”

狼嚎聲沒了,而遠處卻傳來奔跑的聲響。

眾人弄不清狀況,紛紛起身觀望。

明月已墜下天邊,只見朦朧的夜色下,山林之間、山崗之上,以及荒野的遠處,不斷冒出一道道黑影,起初數十,漸漸數百,繼而成群結隊,漫山遍野而來。

“鏗、鏗――”

山頂的兩頭銀蛟顯得有些狂躁,吼聲也多了幾分森然的殺氣。

邛山臉色微變,道:“奎木狼族已傾巢而出,竟有兩三千之眾,一旦狼群狂攻而至,兩頭靈蛟難以抵擋!”

文桂忍不住抱怨道:“哎呀,只怪於師弟心慈手軟,竟然指望妖狼歸順降服,如何是好……”

郭軒與盛懷子各自抽出一把長刀,道:“唯有殺出重圍,逃回靈狐村……”

芙蓉也是嚇得臉色煞白,扭頭看向草舍。

草舍毫無動靜,那位於頭領已躲了兩三日,遲遲沒有現身。

片刻之後,夜色愈發的黑暗。

成群的妖狼逼到了千丈之外,已然將眾人所在的小山團團圍在當間。而五頭身軀碩大的妖狼依然在緩緩逼近,其中一頭妖狼口吐人言――

“我奎木狼族乃上古後裔,殺過猛虎,也斗過蛟龍,卻因內亂而敗在外族的手裡。奎芒率三千之眾在歸降之前,請求再決輸贏!”

“什麼再決輸贏,分明是言而無信啊!”

文桂嚷嚷道。

“妖族,終歸與人有異,不講信用,只論最終輸贏!”

邛山無奈道。

“鏗、鏗――”

嘶吼聲響起,兩頭銀蛟一前一後落在山腳下。黑壓壓的狼群並未後退,反而蓄勢以待。兩頭銀蛟面對為數眾多、且陣勢森嚴的妖狼,一時之間遲疑不定。

“咣當――”

草舍的木門忽然被人一腳踢開。

邛山、文桂等人急忙回頭看去。

遠處的幾頭妖狼也在昂首張望,很是意外的樣子。

草舍中走出一位年輕男子,正是於野,只見他背着雙手,皺着眉頭,神色冷峻;緊接着他身後又冒出一位高大的壯漢,與一位中年修士。

竟然是奎炎,與叫作盧川的修士?

眾人驚愕不已。

芙蓉嚇了一跳,急忙躲到一旁。

於野往前走了幾步,依舊冷着臉,也不出聲,抬手一揮。

兩頭銀蛟頓時張牙舞爪跑了過來,一左一右守在百丈之外。

奎炎則是黑着臉大步往前,他身高丈五,即使在夜色之中,也依然氣勢逼人。便聽他帶着鬱悶的口吻惡狠狠道:“老子是王,奎木狼族之王,誰敢不從?”

狼群頓時騷動起來。

又聽他繼續吼道:“即日起,奎芒為狼族族老,與狐族罷戰講和,從此睦鄰相處。奎星、奎月、奎燦、奎絢與老子跟隨於野,歸他差遣三百年!”

“奎炎,你……”

奎芒知道奎炎性情乖張,豈肯輕易屈服,今日卻舉止反常,忍不住質疑一句。而他話音未落,人已“砰”的一聲離地而起。

竟然是奎炎突然加快去勢,黑暗中拖曳着虛幻的身影,快如疾風般地將他一腳踢飛出去,而後緩緩凝實身子而穩穩站立,左右睥睨着怒聲又道:“老子是王,誰敢不從?”

“撲通――”

奎芒摔出去十餘丈外,掙紮起身,化作人形,恨恨道:“你……你既然自稱為王,奎木族何去何從,權且由你……咳咳……”

這位族老年紀老邁,差點被一腳踢得背過氣去。

另外四頭高大的妖狼怔怔片刻,也相繼化成人形,垂頭喪氣道:“拜見狼王!”

“哼,老子是狼王!”

奎炎仰天大吼了一聲,忽又咬牙切齒道:“卻要為人驅使三百年,老子……”他猛然回頭怒視,已是凶相畢露。

卻見於野佇立原地,氣度沉凝,並緩緩抬起一隻手,隨時都將祭出催命奪魂的法訣。

“哼!”

奎炎禁不住麵皮抽搐,悶哼了一聲,道:“老子降了,依然是王!”

他悻悻舉起雙手,道:“狼崽子們,拜見於頭領!”

這一刻,殘夜已盡,天光微明,一輪紅日磅礴欲出。

朦朧的晨色中,一頭頭妖狼直起身子,化作人形,齊齊出聲道:“於頭領……”

“鏗、鏗――”

兩頭銀蛟高亢回應,吼聲震徹四方。

適逢如此盛況,有人感慨,有人振奮,有人鬆了口氣,也有人神情苦澀而默然嘆息――

“唉,古年道友忙碌了數十年,只為掌控狼族,誰想他未竟之業,成就了一個於頭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