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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連,來一個!來一個,十九連!”

溢彩流光的廣場燈下,所有學生和的教官的激昂情緒都被調動了起來,剛才吼得最兇猛的就是十九連,這會兒卻差不多被其它所有的連隊聯合攻擊。看他們的架勢,那是不把十九連拉服了就決不罷休。

“一二!快快!一二三!快快快!一二三四五!我們等的好辛苦!”各連隊齊聲大吼。

孫宏寧一手提着個大喇叭,在各連隊圍出的空隙中走來走去,邊走還邊煽動:“姑娘小子們,今兒個十九連太囂張,你們服不服?”

“不服!”眾人扯着嗓子大吼。

“十九連,被這麼多兄弟姐妹合起伙兒來欺負,你們服不服?”

“不服!”十九連的人更是撕開嗓子緊着高音大喊。他們人數比對方實在是少上十幾倍,要想不被壓住氣勢,就只有使勁兒吼,再大聲吼!

一連的教官已經按捺不住,他猛地從原地跳起來,幾個大步跑到孫宏寧身邊,一把搶過他手上的大喇叭,帶頭拉起來:“十九連,沒膽氣!唱個歌都不敢唱!”

“十九連,還不唱,你們到底行不行?”

周原急得娃娃臉上眉毛倒豎,他一溜跑到二十連的連長身邊,又是扯手又是打躬,看那樣子,就是要拉盟友了。

衛海眼看着自個兒連隊這邊沒話可回,連忙站起來,揮着手帶頭吼:“你讓唱,咱就唱,咱的面子往哪放!叫咱唱,偏不唱,你能把咱怎麼樣?嘿!怎麼樣!”

“嘿!怎麼樣!”

十九連的男孩女孩們跟着一起吼完,又樂得前俯後仰大笑起來。

秦秣一手半掩嘴,另一手撐在地上,笑得差點沒仰天跌倒。陳燕珊在她身後抬手撐住她,咯咯直笑:“秣秣笑跌了,咱們連衛海可是活寶啊!嘻嘻!”

秦秣的頭半仰着側偏,正要撐手起身,斜對過去的視線里卻正看到王子毓斜靠在路燈角落的陰影下,一身背光,落寞無比。

前世今生,秦秣可也曾如此落寞過?

王子毓低垂着頭的側影再次擊中了秦秣心底的柔軟處,她的笑容在不知不覺間收斂,坐直身子後,任是周圍如何熱鬧,她卻再也融入不進去了。彷彿被時光隔了一層紗,秦秣瞬間跌入簾幕之後,只看台前紛亂笑鬧,她心中卻如止水,不起微瀾。

“秣秣?”陳燕珊急急推她,“快點幫忙想詞啦,衛海沒話說啦,快幫忙想,咱們不要輸!”

“嗯?”秦秣四顧左右,正要說什麼,陳燕珊忽然高喊:“說不唱!就不唱!對面拉歌沒水準!對面拉歌人太土!嘿!說不唱!就不唱!”

秦秣搖頭笑笑,猶豫片刻,又轉過去看那陰影里的王子毓。

卻見王子毓已經改站為蹲,她雙臂前伸,整個人都縮成一團,半邊光影照得她整個人都明暗不定,像是搖搖欲墜在黑暗吞噬的邊緣。

秦秣在心裡重重地嘆一口氣,終於還是貓着身子從大隊中離開。她明知自己即便上前關心,所面對的也多半是王子毓的冷語,但她卻終究是不忍。秦秣不是善良泛濫的人,可她也遠沒到鐵石心腸的地步,王子毓那樣的容顏對她實在影響非小,秦秣控制不住自己對她的憐惜之情。

路燈背光處,同樣有常青樹的陰影交錯,秦秣放輕腳步,悄聲走到王子毓身邊站定,默默注視着她。

秦秣不知道王子毓究竟經歷過什麼才至如此冷漠孤寂、與世不合,那些究竟和因由她也不想問。她只是單純的憐惜,或許這憐惜里還帶着她對前世風liu的眷戀,但她的憐惜本身是無目的的。

秦秣願意去憐惜別人,這總好過讓別人來憐惜她。

夏夜裡微帶濕氣的熱風吹過,秦秣輕輕拂過貼在頰邊的一縷髮絲,低聲道:“今天晚上或許會下雨。”

王子毓依舊一動不動,她的頭埋在自己雙膝間,表情同樣被掩埋。

“我不大喜歡下雨,雨水濕淋淋的,非常煩人。”秦秣聲音低沉,微微暗啞,彷彿是塤聲低奏,帶着奇特的韻律感,“一簾春雨說纏mian,半邊雷雨卻破天,這雨不是糾纏便是暴烈,分毫不稱人心意。若是我一手能掌控這天地陰晴,那可少了許多煩心事。”

王子毓豁然抬頭,冷聲道:“你是在借這天地陰晴,諷刺我妄想事事都稱心如意嗎?”

“我沒有這樣說,”秦秣攤開雙手,側頭微微笑道:“只是你這樣認為而已。如果你硬要覺得這是諷刺,那只能說明你也認為這事事稱心如意只是妄想,實際上,老天爺從來就沒有這樣痛快過。”

光影之下,王子毓的表情晦暗模糊,只有她的聲音,越發如幽夜冰霜,冷而冶艷:“你喜歡我?”她問得直接,問得驚心。

秦秣心臟猛一跳,正不知該如何回答,王子毓忽然長身立起。她微傾身子,一把將秦秣整個人都攬入懷中,然後吃吃地笑:“如果你不喜歡我,你為什麼會這樣關心我?你也跟那些俗不可耐的壞男人一樣,看中了我的美色嗎?沒關係,其實我也更喜歡女人,尤其是你這樣的小女孩……”

彷彿玫瑰夜放,暗香襲人。

秦秣有片刻熏熏然,若能擁得如王子毓這般容色的絕艷佳人入懷,即便是閱遍百花的紈絝子弟,也會覺得萬分美妙的。

但此刻卻不是秦秣擁住王子毓,而是王子毓擁住了秦秣。論身份,兩人都是女孩,論體型,王子毓可比秦秣高挑有料得多,這樣的對比令秦秣熏然片刻之後便是極度的不適。

她眉頭皺起,猛一用力便掙開王子毓,然後抓住她的肩膀往旁邊的路燈柱上就是一推!

秦秣按住王子毓的肩膀,傾身上前,一手挑起她尖尖的小下巴,輕笑道:“如果我真是看中了你的美色,我就不會等着你來抱我。小姑娘,你很自信嘛。”

明暗交界線上,王子毓的眉眼彷彿被煙籠霞繞,那一雙瑩潤飽滿的唇瓣微微開合,熟透果實般誘人。

秦秣視線輕輕掃過王子毓那暗色下魅人的雙唇,身子又向前傾些。她嘴角輕勾,然後嘆息輕吟:“幽色半分暗脂甜,輕攏煙雲向誰憐。眾香國里有獨秀,不見芳菲任纏mian。”她心有所感,忽忽然便做了一首七絕,首句入韻,平音收尾,實在是聲調清緩,款款有情。

這般吟唱腔調源於嘉佑年懷虛一派,秦秣當年流連章台之時,但凡吟詩弄賦、作詞填曲無不風致雅然,蕭疏洒脫,也不知因此而打動了多少女子的芳心。

但王子毓眼波流轉,卻只是怔怔地望着她,既不相和也不酬唱,那表情着實有幾分呆愣。

秦秣忽然失笑。她搖搖頭,放開王子毓,反背着雙手緩緩移步,心中頓覺寂寞索然。

這個年代,已無人可與她酬唱么?

美色惑人,不過如此而已。

那一片喧鬧的拉歌聲堪堪與秦秣近在咫尺,但她卻覺得,自己是在天涯之外笑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