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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回:被埋藏的故事

PS:小小公告一下。上一回有細微的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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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年前,秦沛林意氣風發,懷着滿腔抱負北上。

他有千萬種驕傲的理由,在他之前,大學都只存在於鄉民們的傳說當中,在那個年代的秦家村村民眼裡,大學也就等於前程似錦。

但人生的轉折在某些時候就是那麼充滿了戲劇性——藝術源於生活,所以這段故事來得突兀,卻又在情理之中。

秦沛林遇到了韓瑤,兩個人同樣年輕,同樣優秀,同樣充滿熱血。至少在他們眼裡,對方是完美的。所以為了心中的愛情與自由,也為了賭上那一口氣,他們頂住了韓家所施加的壓力,硬生生輟學回歸田園。

在當時,他們只知道為自己和為對方的勇氣感動,所以忽略了其它一切。他們以為愛情就是生活的全部,但事實並不是那樣。

韓瑤在秦家村只住了一個月就開始產生難以忍受的感覺。她從小就是被嬌生慣養長大的,就算她性格溫柔,就算她心中裝着再多的愛情甜蜜。當她在那個落後的小山村裡,過着清苦的日子,整天被一群在她看來純粹是愚昧粗魯的村民指點鄙視時,她的愛情也粉飾不了她心中的矛盾苦痛。

兩人起了爭執,在那個夜晚偷嘗禁果。

秦沛林忽然離開家鄉前往省城的理由並沒有他原來說的那麼單純。他衝動過後愧疚萬分,只一心想要憑着自己的才能在省城謀到一份好差事,然後將韓瑤接出去,再給她一個盛大的婚禮。

現實證明,他的想法太過學院派。他有什麼才能?他大學肄業,前二十年又只知道跟書本打交道,他能有什麼才能?他或許有才,但在面對那個光怪陸離的社會時,他無能。

男人的自尊受挫,秦沛林無顏就此打道回鄉。於是徘徊在外,借酒消愁。

那件改變他一生的事情,才由此發生。

韓瑤曾有一個訂過娃娃親的未婚夫,有一日,那人在一家小飯館門口遇到醉醺醺的秦沛林。因為氣不過自己居然輸給了這樣一個沒用的醉鬼,那人就趁着秦沛林爛醉,甩下手腳將他暴打了一頓。

秦沛林被他打斷三根肋骨,再加上肺部出血,這才被送到醫院急救。

那一次輸血的理由其實不是胃出血,但不論由來是什麼,他因為輸血而感染AIDS都已成為事實。

那個打人者在事後卻撂下了大筆的醫療費——在秦沛林看來,那不是仁慈,不是負責,而是直挖人心的恥笑與嘲諷!

更屈辱的是。他確實需要依靠那筆錢才能苟延殘喘下去。

那段黑暗歲月至今不堪回首,秦沛林心中充滿了恨,他恨自己,恨那個人,恨那家醫院,恨那個提供血液的人,他甚至恨韓瑤!

他想過一死百了,是秦沛祥帶來了韓瑤懷孕的消息,這才使他從那無邊的仇恨與痛苦中掙扎了出來。

秦沛林豁然驚醒,如果說他受到了命運的百分之兩百摧折,那麼韓瑤與她腹中的孩子又將面臨怎樣的苦楚?他在這裡怨天尤人,又可曾想過韓瑤的艱難?那個女子是他曾經口口聲聲許下愛意的人,但事實上,他又哪裡懂得什麼是真正的愛?

從他與韓瑤相戀開始,他表現出來的就不是擔當,而是傷害。他以愛情的名義逼迫韓瑤與家中決裂,他又以愛情的名義讓韓瑤以為在秦家村受到的排擠都是理所當然,他更以愛情的名義得到了韓瑤的身體卻在婚姻面前臨陣脫逃!

秦沛林聽到那個消息後,就在病床上整整反思了一個晚上。到最後,他發現他對不起的人,又何止是韓瑤和他們的孩子?他對不起望子成龍單身將他拉扯大的父親。他對不起曾經湊錢送他上大學的鄉親,他對不起為他能夠上學而早早養家的兄長,他對不起韓瑤的父母親人,他對不起……

他最後得出一個令他羞愧無地的結論:他不忠不孝忘恩負義,他索求無數卻無一回報!

秦沛林不再想要尋死,但也不敢回家。

他知道自己的父親是一個極好面子的人,估計老父是寧願他死了,也不願知曉他居然感染了那種令人難以啟齒的病毒。鄉民們也不見得會理解他被輸血感染是無辜的,他們也許會猜測,是不是他行為不檢點,才會染上這種令人羞恥的病症。

秦沛林更不敢面對韓瑤,因為一旦面對,他就還得在無形中又逼迫韓瑤選擇一次:是為了愛情而跟着他守一輩子的活寡?還是傷心離去親口說出決裂?

以韓瑤的性格,只怕是會選擇前者。但生活不是一時衝動,就像韓瑤當初衝動地跟他私奔,後來卻在生活中與他互相怨懟。一輩子就是人生的全部漫長,秦沛林害怕他們的愛情最後卻在現實中消磨成厭煩。

他又自私了一次,他寧可被恨,也不願意被厭惡。

到最後,秦沛林也只告訴秦沛祥,他因胃出血而在輸血中感染了AIDS。他埋藏掉那些愛恨糾葛,給出一個無可辯駁的借口:“我怕傳染給你們,我不想害人。”雖然他心裡很明白,這種病毒並不會在簡單的日常接觸中傳染給他人。

許多人都有傷害盲從的心理,所以秦沛祥明知道這個理由並不能完全成立,他也在一定程度上默認了秦沛林的說法。

因此,當秦秣出現在他們面前的時候,秦沛祥的第一反應就是惶恐。他自己不害怕與秦沛林接觸,並不等於他就敢於放任秦秣去靠近一個AIDS感染者。他養育這個女兒將近十九年。早將她當成了自己的親骨肉,又怎麼敢讓她去面對哪怕一丁點的危險?

秦沛林害怕之餘,更多的卻是羞愧。他默默地望着秦秣,聽她說:“生老病死,我們都逃不過。至少你還在這裡,我還能叫你一聲爸。”這種感覺,真是叫人酸得從骨頭到血液都一起顫抖。

這是他的女兒,是活生生站在他面前的,而並非只存在於照片和兄長描述中的女兒。

秦沛林從來就沒想過,這輩子還有能見到秦秣的一天,他不知道自己現在是該哭還是該笑,或者大發雷霆將他的至親骨肉趕離身邊。

最後,秦沛林還是什麼也沒說。他說不出話,無話可說。他只是在心裡翻來覆去地猜測,做女兒的,在得知生父居然是一個AIDS感染者的時候,會有什麼想法?她是覺得恥辱?還是覺得害怕?或者是覺得憐憫?

不管哪一種,都是秦沛林不願意接受,又無力反駁的。

秦秣的表情很平靜,秦沛林從她臉上什麼也看不出來。

一室相顧無言,許久之後,方澈誠懇的聲音響起:“兩位伯伯,我們現在可以討論關於治療的問題。”

秦沛祥兄弟兩個一齊將視線轉到方澈身上。然後像是才發現他的存在般,又一齊用驚異的目光審視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