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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條驚雁樓的大船象是一座浮在水面上的樓閣。艙里亮起星星點點的燈光,這光隱在湖上的水煙里,映在水面上,我轉過頭,船頭的掛的燈籠被風吹得搖擺不定,燈影幢幢,站在燈下的黑衣的人,臉上忽明忽暗。

我站在那兒發了一會兒呆,轉身進了船艙。

師公還沒有醒,我想,幸好來的是舊識而不是仇人。不然師公和雁三兒兩個大醉不醒,被人從小船上搬到大船上來都一點不知道。真遇着仇人,那還不成了砧上魚肉?

有人送了飯食來,是兩人份,可是師公沒醒。炖得鮮香的魚塊兒,還有一小盆饅頭。饅頭雪白,我掰開饅頭就着魚塊兒吃飽了肚子,就着燭光,把懷裡揣着的那本冊子拿出來翻看。

這上頭的東西我已經能倒背如流,可還是想看。

彷彿它是我與前生的一個媒介,是我能尋找到從前的線索和鑰匙。

如果這不是一本**術的札記,而是一本記述心情經歷的日記,那就好了。

可如果是那樣,這冊子說不定也就留存不到現在了。

我和衣卧下,沒吹熄燈火。

睡在陌生人的船上,總覺得心裡有些不踏實。

這驚雁樓主是好是壞我不知道,但總歸是與師公有舊吧?

我睡得迷迷糊糊,恍惚間聽到有人在喊我的名字。聽不清,可是我知道那是在喊我。

我循聲而去,穿過一條小徑,兩旁開滿鮮花。有個人坐在窗子裡頭,認認真真地在桌旁寫字。我看不清她的身形,只覺得窗里坐的那人異常熟悉,忍不住又走近了幾步。

一瞬間那種感覺說不出來的奇怪,我明明是站在窗子外頭看着窗子裡面的人,可是眼前一花,我再抬頭看的時候,我竟然是坐在桌邊,手裡執筆,看着窗邊的人影。

心中莫名一驚,我手腳掙動着,一下睜開了眼睛。背上出了些汗,冷涔涔的,餘悸未消。

沒什麼窗子,也沒有在寫字的人,我正躺在船上,蠟燭燒得還余小半截。隔着垂簾,我聽見師公含糊而沙啞地說了聲:“水……”

我定定神,起來倒了杯茶水,遞到師公嘴邊。他喝下一半,灑了一半,緩緩睜開了眼睛。

大概還沒完全清醒,他的目光依舊迷迷濛蒙的,看着我的時候顯得有些怔忡,似乎沒認出我是誰。

“師公?”

他緩緩坐起來,這會兒是徹底清醒了。

“這是哪兒?”

我想了想:“下午,您喝了酒睡了,有艘大船過來,那人把我們接到這大船上,”頓了一下,我說:“他說他是驚雁樓的樓主,師公,你認識他嗎?”

師公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我小心地問:“您再喝杯水吧?”

他看了一眼窗子外頭,夜裡的湖上寒意濃重,我把衣襟攏了一下,轉身去倒茶。

驀然間,遠遠有一聲驚呼傳來。湖上平闊,深夜靜寂,這一聲聽得極清晰。

我怔了一下,杯里的水已經倒滿了,溢了出來,我急忙放下茶壺。

師公站起身來,扶着艙壁緩緩的吸氣,囑咐了我一句:“你就待在艙里,不要出去。”

我拿帕子擦桌上溢流的茶水,師公推門出去,夜風一瞬間變大了,風聲里彷彿有人在嗚咽哭泣。我從窗子朝外看了一眼,師公的身影已經消失在走廊的那一端,外面暗沉沉的,只能聽到下方的水響,卻什麼也看不見。

師公去了之後就沒聽見旁的動靜。四周靜得象是……象是這湖上這船上只剩下了我一個人似的,太靜了,風聲水聲似乎都變得遙遠了,我看着桌上的蠟燭,燭淚已經淌了一灘。風裡的濕意很重,我坐了一會兒,又探頭朝外看,依舊什麼也看不見。

風忽然變大,桌上的蠟燭火苗被吹得抖動起來,我伸手去護,可是蠟燭已經燃到了頭,燭芯一歪倒進了那灘燭淚中熄滅了,艙里頓時一團漆黑。

四下里靜得異常,船上的人呢?怎麼會這樣靜?連水聲和風聲似乎都停滯下來,靜得都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我回想着剛才那個夢境,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夢到了從前的自己。那種感覺,那感覺太真實了。

我在黑暗中靜靜坐着,回想着剛才夢中的情形。

我明明是站在窗子外面朝里看,可是,最後的情景,我成了坐在窗子里寫字的人,朝外張望。

蠟燭熄滅之後有一股灰寂的焦味,淡淡的,瀰漫開來。帘子被風吹動,黑影忽閃,有如鬼魅。

有點不對……

這種感覺很虛無縹緲,我只知道,夢裡似乎有點什麼地方不妥,可是,一時想不起來。

窗外忽然傳來颯颯聲響,我飛快地轉過頭去,彷彿有一道影子從外面掠過去。

是水鳥?還是,有人?

我緩步走到窗邊再朝外看。外面依舊空寂,沒什麼影子,也沒有了剛才的聲音。

月亮又從雲里鑽了出來,照得湖面上彷彿有一層淡淡銀色的霧。

我想起來了。

剛才在夢裡面,我從窗子里朝外看的時候,我看到了一個人。

不是我自己。

是個男人。

他背着光,我沒有看清他的臉。

只是,在看到那個人的一瞬間,因為突然襲來的心悸,我就醒了。

要是沒醒,也許我就能看到那人的面目——也許還能知道更多。

忽然間有隻冷冰冰的手按在我的手背上,我駭得全身一抖,抬頭卻看見師公。站在窗子外面,神情冷漠地看着我。

“師,師公……”我覺得剛才那瞬間我的心都停跳了!人嚇人真會嚇死人的!

我鬆了口氣:“師公你回來了,船上沒出什麼事吧?”

“不關我們的事,你不要多問。”

師公手指凌空點了一下,屋裡青光一閃,又變得明亮起來。

“天還沒亮,進去再睡會兒吧。”

師公指了指帘子裡面,我搖搖頭:“我睡外頭就好。”

“進去睡。”

他總是不容人違逆,我把帘子挽了一下,褪了鞋躺在他剛才睡過的榻上。被褥枕間還有一點淡淡的酒味。不嗆,很淡。

我蜷進被子里,剛才那個夢讓我現在還餘悸未消。一面極想知道過往,可是又……覺得害怕。

過往埋藏在重重陰霾血霧之後,傷害,痛楚,絕望……

師公坐在帘子外面,似乎在把玩茶杯,雖然他態度冷漠,可是望着他的身影,我心裡似乎也能踏實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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