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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天的陽光斜斜的射在椒房殿的高啄的飛宇之上,張嫣從沉睡中緩緩醒過來,抱着懷中的錦衾蹭了幾下,方睜開一雙杏核眸。見了身邊劉盈留下的中衣,面上茫然了片刻,方漸漸回過神來,嘴角便翹起高高的弧度。

“皇后娘娘,”扶搖在簾外問道,“可要奴婢進來服侍洗漱?”

張嫣道,“進來吧。”

椒房寢殿的空氣中氤氳着淡淡的靡麗氣息,無不顯示着昨夜帝後之間曾經有過一場十分激烈的燕好。這也讓椒房殿的宮人俱都鬆了口氣,陛下和張皇后這段日子的奇怪氣氛俱都看在他們眼中,心中難免有些擔憂,如今看到皇后娘娘和陛下和好,方才將提起的心放下來,籠罩在椒房殿上空的烏雲亦徹底散去!

劉盈從椒房殿出來,唇角尚噙着欣悅的弧度。管升上前稟道,“大家,淮陽王昨夜趕到含光閣,攔住了要送袁美人上路的宮人。宮人不敢擅專,”

正在等候你的旨意。

劉盈軒眉一揚,道,“真是出息了。”

“淮陽王如今在昭陽殿么?”

“是。”

劉盈便轉了前去未央前殿的方向,折向內宮,“朕親自過去看看。”玄黑金線盤龍繡的廣袖在空中揚起一個高高的弧度。

昔日富麗堂皇的含光閣如今瀰漫著徹底灰敗的氣息,骨瘦如柴的袁美人倚在床屏上,脖頸上有這一條深深的勒痕,面色灰敗,捂着唇低低咳了幾聲。未央黃門捧着白綾托盤立在殿門外,淮陽王劉弘持劍立在閣內。神情疲憊,唯有眸子深處漫着一絲晦澀的火苗。

小黃門尖細的稟告聲悠悠揚起,“陛下到。”

劉弘渾身一個激靈,持着寶劍的手緊了緊,將手中利劍拋在殿中一旁,在滿殿參拜的宮人中朝着進殿的劉盈跪拜下去。“兒臣見過父皇。”

“父皇。”劉弘哀哀請求道,

“兒臣情知袁美人罪名不淺,但她終究是兒臣的母妃,生育兒臣。撫育兒臣,兒臣實在不能眼睜睜的看着她自盡,求父皇饒母妃一條性命。兒臣情願接她出宮,永生永世不再入長安。”

劉盈面無表情,瞧着自己的這個長子。他一身玄色銀蟒綉深衣,正跪在殿中,朝自己深深跪拜。若是袁蘿犯的是旁的事情,自己只怕禁不住他這般虔誠的祈求,最後便真的饒了袁蘿一條性命。只是,劉盈想起當日含光閣中袁蘿最後恍若瘋狂的言語,眸色冰冷下去。

袁氏已然陷入當日長安的迷夢。只覺得當日自己這個皇帝不在長安,其子劉弘為自己唯一男嗣。繼承帝位理所當然,將阿嫣、桐子乃至於自己,都看做搶了劉弘皇位的敵人,一腔執念,已經到了偏執的地步。就算自己饒了她的性命,她也不會悔改,若是真的出了宮,日後再生出什麼壞心,終究會危害到自己的阿嫣和桐子。自己也將悔之莫及!

而他看着面前的劉弘,目光中有着一絲探究。

劉弘是自己的長子,生母有這般執念,那麼,身為當初只差數步就能登上帝位的當事人,他對於此後的際遇,是否有過不滿,對大漢帝位又有沒有起過什麼心思?

劉盈轉頭自失一笑。

有又如何?無又如何?他雖然對劉弘遠不如桐子期待疼愛,但他畢竟是自己的兒子,只要沒有明顯的證據證明他對於帝位和桐子有過歹行,難道自己這個為人父的,能夠以一些莫須有的罪名將他處死么?

“弘兒,”他開口問道,神情冷靜,“你可知袁美人所犯究竟何事?”

劉弘從殿上抬起頭來,囁嚅道,“這些日子我在母妃病榻前侍疾,母妃對皇后娘娘有怨懟之心,我是知道一些的。但母妃究竟做了些什麼,我卻不清楚。想來父皇做出如此重罰,定是一些不好的事情罷。”

劉盈淡淡道,“朕不妨告訴你,她勾結右丞相陳平,在大朝上使人蔘奏皇后。同時命人在宮中燒了凌室和織室,意圖營造皇后失德之象,逼朕廢后。”

“這……”劉弘面露驚駭之色,語無倫次道,“母妃怎麼會……?”他忽的想起了什麼,重重在地上磕頭,“求父皇饒母妃一命,饒母妃一命……”

“所謂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劉盈拒絕道,“袁美人罪在不赦,便是朕,也無法饒過她性命!”

劉弘渾身一震,心生絕望,抬起頭來看着自己的父親,“父皇真的不能饒了母妃性命么?”

“她犯的罪狀太大,朕若饒了她,何以正宮中宮規,肅朝中綱紀?”、

劉弘一時間悲涼至極,只覺劉盈決意命袁美人自盡,不過是為張皇后復仇的緣故,不自禁將一腔怨恨投到椒房殿的張皇后身上,怨懟道,“父皇,你便這般偏心張皇后么?”

劉盈前行數步,居高臨下的望着自己的長子,“劉弘,你畢竟是朕的兒子,朕可以接受你對生母愚孝,卻不能接受你愚蠢。”

“父皇這是什麼意思?”

“朕的確是你母后的丈夫,但也是大漢的皇帝。”劉盈看着劉弘的目光犀利至極,

“若袁美人的罪行只是冒犯了張皇后的話,朕雖然身為張皇后的丈夫,會對她不喜,但不會這般決絕賜其自戕。她之所以自取死路,並非只因了張皇后之故,更是因為她以一介宮妃之身,膽敢覬覦帝位,顛覆大漢,罪不容誅!”

劉弘口不擇言,“父皇不是只想把皇位傳給張皇后的那個兒子么?這又有什麼區別?”

劉盈瞧着劉弘,忽然哂笑,“那你又覺得,你有什麼資格能夠繼承帝位呢?”

“我……”劉弘沒有料到,他會問出這個問題,頓時愕然在當場。

“弘兒。在你皇弟尚未出生的時候,我不是沒有考慮過你的。”劉盈負手,望着自己的長子,慢慢道,“只是你既無稱帝野心,又不能勸阻生母消弭非分之想。如今事發。竟是連接受後果的膽子都沒有。樁樁種種。又有那一般是為君的品格?”

劉弘只覺得自己心下一片空茫,一種慘淡的滋味從心底翻出來,似乎又些苦,又有些憤恨。揚聲道,“那二皇弟便有為君品格么?他如今還不過是個襁褓中的小兒呢!”

劉盈想起了桐子,目光稍稍柔和。隨即冷凝,“至少,他是朕的嫡子。”

聲音落地?然有聲。

中元七年秋七月。袁美人蘿自縊於昭陽殿。因惡罪,不得入葬妃園,其子淮陽王劉弘收其屍身,葬於長安郊外,八月初,離開長安回到淮陽國,此後經其一生。再未返回長安。

七月末,左丞相陳平終上奏章。自請罷相。劉盈批准了他的這道奏章。同時任命右丞相周勃為左相,啟用淮南相張蒼為新丞相,與左相周勃兩相分立。絳侯周勃威望深厚,張蒼能力出眾,二人互相制肘平衡,大漢帝國的朝事平穩交接,有條不紊的向前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