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酈寄愣了愣,面上便湧上一層憂色,想要說些什麼,終究沒有說出口。呂祿瞥見了,便狐疑問道,“阿況,你想說什麼?”

“也沒什麼。”酈寄急急應了,遮掩住神色,勉強笑道。

他既如此作態,呂祿在心中便越發計較,於是微微沉下臉色,“阿況,你我是知心好友,難道也要互相隱瞞么?”

酈寄皺了一瞬的眉,猛的開朗起來,朗聲笑道,“阿兄說的是,我心中有些小想法,怕自己想的不是,徑自說了,讓阿兄不快。卻是我想多了。以你我之間的交情,這樣是見外了。”摞下一串錢,吩咐店家,

“整治一些酒食,這肆中二樓,便不要讓人上來了。”

午後的時間,食肆本來就沒有什麼生意,得了意外之財,店家十分歡喜,接了錢便忙不迭的應了退下,過了片刻,便有侍者捧着肉脯,鹽菽,風雞等下酒菜上來,在二人的食案上擺好。食肆空曠,酈寄的聲音便如酒水般傾瀉出來,“阿兄,想將你的妹妹送到縣官身邊,是想得到什麼呢?”

“這……”

呂祿微微遲疑,“自然是……”

酈寄擺了擺手,“咱們上一輩人,都出身草莽,發家的時候都多半已經結婚生子,但到了這一輩,連咱們自己娶妻都講究個出身,何況縣官?因此,縣官兩次娶婦,都是侯門嫡女,但是呂氏如今未出嫁的幾個娘子,都是庶出,在身世上本就輸了一籌;何況,如今張後正位中宮,她和縣官有着重親,又是自小和縣官一處長大的。縣官是個念情的,我想,只要張家不謀逆,這一輩子,縣官只怕都不會黜她的位份的。”

呂祿的神色便有些不好看,“但這次是太后做主。縣官是個孝順的,十二妹算來又和他份數表兄妹……”

酈寄搖了搖頭,

“話雖如此,但張後內有帝寵,外有張氏,早已經坐穩了後位。淮陽王雖是如今縣官膝下唯一的皇子,卻不過是個備胎,只要張後他日產下皇子,那便是名正言順的嫡皇子。我大漢繼承兩周嫡長繼承製,當初縣官便是靠這兩個字保住儲位登上帝位,只要這個嫡皇子能夠平安長成不是傻的,當日群臣不支持先帝廢太子而立趙王,群臣必不會舍了嫡皇子而就淮陽王,或是其他任何一個庶子,哪怕這個庶子寵若當年趙隱王。”

“那麼,阿兄,你究竟是為了什麼呢?”

他飲了一口蒼梧清酒,又用了一些下酒菜,這才慢里斯條道,

“十二娘子容貌,身世,情分皆比不上張後,唯一可取的便是她的輩分比張後高。但張後入宮已久,未央宮經營已成,她為正宮,而十二娘為庶,是怎麼也贏不過張後的。最多便是生育皇子,他日分封一個諸王,也可將十二娘

帶到封地去,以王太后的名義奉養。但這好處是十二娘子的,以呂家如今的威勢,做一個諸王的舅父,又有什麼好誇耀的?”

呂祿正在興頭上,被好友就這麼迎頭澆了一盆冷水,心中未免有點不悅,雙眸左右覷望一下,慢慢道,

“話不能這麼說。這世事變化,本就沒有脈絡可尋。當年太子婦為陳瑚,滿天下的,不是都以為,只要太子登基,中宮就必是歸了陳家么?卻不料陳瑚忽然橫死,張皇后這才進了宮。百年之後,誰又知道,這最後的贏家姓甚名甚呢?”

酈寄深吸了一口氣,面上變色,“阿兄,噤聲。”

“你可真是什麼話都敢說?”

呂祿淡淡笑道,

“怕什麼?……要知道,如今長樂宮中住的,可是姓呂呢。”

“阿兄,”

酈寄微微蹙眉,眉宇間盈滿不贊同,想要說些什麼,最終沒有說出口,隱忍道,“你只記得呂家要叫太后一聲姑母,可不要忘了,張後也是太后的嫡親外孫,侄女和外孫女,總是外孫女要親上幾分。太后是能看着太子婦身死,可絕不會讓自己的外孫女失位的。”故太子婦舊事,是不可能重演的。

說這些,不過是空談罷了。

呂祿沉默了一會兒,忽的笑道,

“縱然你說的有些道理,但在縣官身邊有一個呂家女子,對呂家終究是有好處的。而且,呂家雖然不在乎一個藩王的勢頭,但是能夠有以呂氏為母族的諸王,也是不錯的。”

“當今縣官已經足夠念舊,”酈寄皺眉道,“呂氏內有太后,外有一門四侯,尊榮已盛,莫非阿兄還能指望再進一步?”

呂祿含笑,亦飲了一口酒,“那可不一定,人無遠慮必有近憂么。”

酈寄便微微卡在那兒,過了一會兒,才抹了一把臉,重又笑道,“這件事情的好處不大,阿兄已經看到,不知可思慮過帶來的不好之處,阿兄可願意承受?”

呂祿微微向後仰,倚在憑几之上,抱肘笑道,“願聞其詳。”

“……如今,京城外戚以呂,張二氏為尊,魯元公主本為太后女,論起來,張後也算得半個呂家女兒,為此,在呂家面前也矮着一輩兒。呂,張二氏,處的也一向不錯。是不是?”

“那麼,阿兄有沒有想過,若是呂氏女入宮之後,呂,張兩家的走勢會如何?”

呂祿便淡淡的皺起眉來,聽着酈寄繼續道,

“昔日先帝在時,皇太子與趙隱王的故事,阿兄是知道的,呂氏好容易抽身上岸,竟是又要在來一次么?上一次,呂家佔了嫡長的名位,雖然艱險,到底是贏了,也贏了十幾年的尊榮。這一次,呂家名分,帝寵都遜於對手,當年戚夫人的舊事,阿兄不可不以為鑒。”

“若

無呂氏女入宮之事,呂家本立於不敗之地。與下代儲君有着兩重親。張後雖最親善的還是張家,但第二個,就輪到呂家。張後正位中宮,實而言之,呂張二氏同時受益。但一旦呂氏女進宮,甚至產下子嗣,呂氏便只是呂皇子的舅家,卻是下一代皇帝的隱形敵人……便是不說這些,張後性嬌善妒,雖名不揚,但四年前的時候,縣官的那一場病,其中的玄機,咱們二人都是隱隱知道一些的。聽說,如今的掖庭宮中其他妃嬪,已經是四五年不得見君一面了,這樣的張後,如何會喜歡即將入未央宮的十二娘?有着這樣的因由,張家日後,只怕與呂氏也越走越遠了吧?”

“那又如何?”呂祿微笑道,“張後再椒房專寵,長樂宮中,住的可是我呂家的姑母。”

“是啊,”酈寄一笑,忽的轉口道,“剛剛,我到你府上的時候,經過了鳴雌亭侯府。想當初,鳴雌亭侯風采照人,自許襄故去後,女侯府也漸漸敗落了。”

呂祿愀然變色,沉吟半響,忽的笑道,

“阿況是受信平侯府所託,來說阿兄的吧?”

酈寄暗嘆一聲,起身揖道,“寄不敢瞞兄,誠如其言,但寄聽了來人說法,左右思量,亦覺得頗有道理,這才說與阿兄。”